政治解決方案

    董卓最初對付關東聯盟的政治手段簡單而粗暴：殺。

    三月十八日，皇帝遷抵長安的第十三天，司隸校尉宣璠逮捕太傅袁隗、太僕袁基、袁術的舅父等家族共五十餘人，不分老幼全數處死。受刑人屍體原先均埋於長安青城門外，後來怕有人盜屍，於是將屍首移送到郿塢。

    首謀既諸，從犯亦當受刑。如前面所提到，西河太守崔鈞隨袁紹起事，他的父親崔烈因此下獄。此外韓浩隨王匡帶兵抗董，他擔任河陰縣令的舅舅杜陽也被逮捕，成為威脅韓浩投降的人質。

    除了關東聯盟成員的家屬外，董卓也更加嚴格地管控士人活動，避免再有叛逃者。例如廬江郡舒縣周氏的大家長周忠當時在朝中擔任大司農，他的兒子、前洛陽令周暉從家鄉帶了大隊人馬來接老爸回家，董卓便派兵劫殺周暉。周暉的堂弟便是周瑜。

    另一個例子，河內溫縣司馬家的大家長司馬防擔任治書御史，和皇帝一同西遷，臨行前交待長子司馬朗將家人帶回溫縣避難。當時不到二十歲的司馬朗逃亡技巧沒曹操等人好，一下子就被逮到了，他被帶到董卓面前，董卓哀怨地說：「要我兒子還在世，也和你一樣歲數了，怎麼就這樣背叛我呢？」

    司馬朗說：「明公有威有德，又與上好機遇，消滅閹人，晉用清流賢士，正準備再建盛世。如今戰亂方起，人民流竄，即便關隘禁止，刑罰加重，人民還是會偷渡以避難，我就是這種情況。希望明公能好好參考前例，多加思考，便有機會成就伊尹、周公的功業！」董卓點頭說：「我了解，你的話真有道理！」

    一如裴松之所註，司馬朗的話其實沒啥道理，就是拍馬屁，董卓回話也只是客套而已，只能說司馬家一群孩子實在不具重要性，董卓沒特別想刁難。司馬朗後來賄賂董卓手下才成功地逃回溫縣，他又帶著族人前往冀州黎陽，成功避過接下來的河內戰事。

    董卓的鐵腕政策並沒有達成預期的威嚇效果，反而為袁紹、袁術塑造了悲劇英雄形象，使豪傑「感其家禍，人思為報感」，更多地方勢力團結到袁家兄弟底下。另一方面，滎陽之戰董卓軍獲勝，關東聯軍士氣沮喪，不敢出兵就算了，內部矛盾也越發明顯，董卓於是換上白臉面具，企圖在崩裂的冰塊上澆些熱水，六月，長安朝廷派出大鴻臚韓融、少府陰修、執金吾胡母班、將作大匠吳循、越騎校尉王瓌等人出使關東，宣撫諸鎮。

    這批和平大使來頭都不小。韓融為潁川韓氏出身，當時年紀六十好幾，聲望輩份非常高。陰修則出身南陽新野陰氏，這個家族出過包括光烈皇后陰麗華在內的兩任皇后，是東漢初年的超級大族，即便到東漢後期勢力已衰，但仍保持相當聲望，荀爽的女兒便是嫁入陰家，陰修本人擔任過潁川太守，鐘繇、荀彧、荀攸、郭圖等人都是他所提拔的。

    胡母班則是關東諸鎮的同儕，他是泰山出身的名士，王匡的妹夫，又與張邈並列為「八廚」；這個「廚」和煮飯沒關係，指的是能「輕財赴義，振濟人士」的美德。他也是黨錮受害者，重新回朝當官估計是何進時候的事。

    至於吳循、王瓌則資料不詳。

    具體的安排是胡母班、王懷、吳循去河內向袁紹宣讀詔書，南陽人陰修去南陽搞定袁術，韓融則可能去酸棗輔導張邈等東路諸鎮。鑑於幾個月前才殺人全家，董卓這樣的安排說要「和解共生」我是不相信的，比較可能的目的還是分化關東聯盟，例如利用胡母班與王匡的姻親關係，挑撥王、袁連線；或是借由南陽陰氏的背景，削弱南陽豪族對袁術的支持。

    由於這意圖太明顯了，袁紹、袁術的反應很直接：殺。胡母班、王懷、吳循、陰修分別被袁氏兄弟所殺，韓融名聲夠大，又遇上「東平長者」張邈，幸運逃過一劫。

    值得一提的是胡母班的死。袁紹不自己殺胡母班，而是要王匡動手，一種納投名狀的概念。王匡無奈，只能將妹夫逮捕下獄，胡母班在獄中寫信給王匡道：「自古以來，從未有地方諸侯舉兵攻打京師，所謂『擲鼠忌器』，更何況現在董卓深居宮中，以年幼的天子做為擋箭牌，你說要如何討伐他？

    「我與陰少府等人受詔命前來，關東諸鎮雖痛恨董卓，但仍遵奉王命，不敢玷辱。就只有你將我囚禁於此，藉此向董卓挑釁，這是最殘暴無道之舉！我和董卓有親戚關係嗎？沒有！我又怎麼擔他的罪呢？倒是你，張虎狼之口，吐長蛇之毒，將對董卓之恨發洩於我，殘酷！死是很難，但更可恥的是為狂夫所害，若死後有靈，我必定會將你告上皇天！

    「人家說，婚姻是『禍福之機』，今天總算應驗了，過往是家人，現在是仇人，我的兩個兒子，是你外甥，我死之後，別讓他們看到我的屍體！」

    王匡收到信，抱著胡母班的兩個兒子痛哭。胡母班終究難逃一死。

    胡母班的信大概可以代表當時多數保守派士人的觀念，顯示一個合法的漢家天子，即便受到權臣控制，對多數奉公守法的公務員仍有絕對的號召力。

    董卓羞辱皇甫嵩，以及王匡殺胡母班這兩段寫來特別噁心與哀傷，當然王匡也不是什麼好貨，但袁紹以政治惡意將人性扭曲至此，以折辱他人做為忠誠的表徵，令人思之可悲可嘆。而這只是漫長人類歷史中兩個微小的事件，想到人類還能幹出多少殘酷變態的罪行，我就有點寫不下去。

    王匡的故事還沒完，還要再說一回。(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