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應該早點到的，經過這麼多年，說妳已經是這個家的一份子也不為過....」吃年夜飯的時候，葉教授語帶歉然地對陳小姐說：「也真難為妳了，都四十歲了還得回娘家跟家人一起過年，是我負了妳....」


陳小姐一面為教授盛飯，一面回答：「不用說抱歉，這是我的選擇，我一點都不後悔。」說到這裡，陳小姐鼓起了極大的勇氣，才敢說出下一句話：「能夠一直守護在最仰慕的男人身旁這麼多年，也該心滿意足了....」


「真要說遺憾的話，大概就是只能不明不白地跟在你身旁，沒有名....更沒有實！」

陳小姐所背負的壓力是很大的，除了歲月的蹉跎外，院內院外總是有不少人背地裡指責她肖想飛上枝頭變鳳凰，才一直死賴在教授身旁。惡毒的話語不只一次直接間接地流進她的耳朵，但是對葉教授的愛意支撐著她挨過心頭上有如被流矢亂石擊打般的痛楚。


葉教授緊緊地握住陳小姐的手，這是二十多年來他第一次對師母以外的女性有這麼親密的舉動：「妳以為我真看不出妳的心意....？更何況，都什麼時候了，我哪還會在乎妳的外在條件，以及外面那些人的風言風語呢？」


「可是，妳知道嗎？一個人最大的幸福，是一輩子只談一次戀愛，只結一次婚，把自己的心，原原本本，毫不吝嗇保留給最愛的人....」


這句話對像葉教授這樣老一輩的客家男性而言，是很與眾不同的，不過陳小姐瞭解葉教授的想法，因為她也是一樣的心思。那一夜兩人沒有再聊這嚴肅的話題，但是彼此都深知了對方所想要表達的，也為懸宕多年的情感糾葛首次撥雲見日。


農曆新年過後不久，葉教授症狀轉劇，病逝在Ｔ大醫院，無數的學生參加他的告別式，場面極備哀榮。在典禮之後，不免有人議論葉教授生前的一項處置，因為他將辛苦工作多年攢下的財產全都轉到陳小姐的名下。


這不但讓兩個人曖昧難分的關係更撲朔迷離，而且也讓陳小姐蒙受了更多嫉妒的流言。不久，陳小姐申請離職，在離職前，除了保留葉教授的自宅以供存放遺物，以及部分預定拿來繳付稅金的現款外，她將剩下的大部分財產都捐贈給慈善機構，之後便不知所蹤。


後來會再碰上陳小姐，又是另一番機緣巧合--暑假陪同朋友到濱海的教會墓園掃墓時，赫然發現在那邊負責管理的修女之一就是Miss陳，這次的重逢，不但讓這段失落好一段時間的記憶線端再度搭了上來，還讓我對葉教授的瞭解補上欠缺的最後幾塊拼圖--包括之前提到過兩人之間的結緣，以及除夕夜當晚的對話。


在講述的過程中，陳小姐一再強調：「葉教授對於夫人絕對是真心真意的！他是苦過來的人，經歷了長期的拮据生活，不管是學生時期也好、剛結婚的時候，或者是到東大留學期間....夫人都沒有半句怨言地陪同葉教授度過....」


「只是，才剛要開始過好日子，夫人就氣喘急性發作走了....那是葉教授一生的最痛！」她補充道。


我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葉教授一定對師母懷著長期的愧疚，好不容易有機會補償了，卻天人永隔。然而，如果不是充斥著這麼多不如意，我們所居住的世界又怎麼能稱之為「人間」呢？


只是，我一直不明白，既然葉教授只愛師母一個人，為什麼還會有「色老頭」的行為呢？畢竟我親眼見到他常刻意和女性病人攀談幾句，而且關於葉教授纏著某位長得漂亮的intern學姊的傳聞更是一直沒有止息過，想必不是空穴來風。這到底是為什麼呢？難道他自相矛盾？


「大家都誤會了....」陳小姐搖搖頭，笑著說：「要是葉教授會刻意留下某一位女性病友，一定是因為她有某些地方和夫人有相似之處。」


「其實，他只是想藉著病友和夫人些許的相似之處，回憶過往的甜蜜時光而已。人死不能復生，經歷過無數生離死別的葉教授比我們更加清楚..如果他真的是『色老頭』，怎麼會拒絕過那麼多次相親，還無時無刻不把過世多年的夫人掛在嘴邊？」


天啊！萬萬沒想到傳聞的背後，竟然有如此令人驚異的真相，那麼，他刻意和intern學姊走得比較近的傳聞，也是跟這理由有關係嗎？


陳小姐點點頭：「對啊！記得葉教授第一次見到那位intern小姐的那天，回研究室的時候，還告訴我：『唉呀！那個病房新來的女intern咬著嘴唇，老半天回答不出問題的焦急樣，還跟我老婆的招牌動作真像呢！』」


透過陳小姐的言詞，我彷彿可以親眼看見葉教授興高采烈地述說這件事的欣悅神情。唉....她對葉教授是何等地深情，不然怎麼能這麼適切地掌握他的舉手投足，一言一笑呢？


「妳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呢，Miss陳？」臨別前，我問她。


只見陳小姐雙手交握在胸前，帶著滿足的面容說：「葉教授和夫人都葬在這裡，他們生前對我都很好，而且還有上帝陪伴著，我不會寂寞的！」


滿腹感懷地珍重道別後，不住地在思索著陳小姐與葉教授間，數十年來明明存在，卻不願為人所知的款款深情--也許真正的刻骨銘心，並非一定要有驚天地而泣鬼神的戀愛故事，寓萬般柔情於似有若無的關懷裡，有時更能突顯真愛的無私與雋永--相信即使陳小姐最後孓然一身，心中依然無悔，因為她得到了最真摯的滿足。


最後，僅誠心地企盼，世間的每個愛情故事，不是因為遺憾才顯得最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