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我已經沒待在棒球校隊,而且肩膀受了即使手術也未必可以痊癒的傷,雖然還可以丟丟球玩,但是再也不可能有從前的威力了。
一次,跟系上的棒球隊隊友一起練球時,強哥背著他那口破舊的灰褐色背包,站在附近看著我們。當時,我因為肩膀疼痛,不但沒法把球投到一定的方向,甚至連從前一半的距離都傳不到,氣得我把手套甩到一邊,不想再繼續玩下去。
「幹嘛生氣嘛!手套又沒得罪你的啦....」在一旁看了許久的強哥說話了:「你的手套可以借我嗎?好久沒玩了....」
「拿去吧!」我將手套交給強哥,很想看看一年前看到我的臂力後還不置可否的他,究竟有多少本事。
強哥笑著跟我道謝後,和先前陪我一起玩球的隊友玩將起來,只見他和隊友的距離越拉越遠,但是球的威力以及準度卻不見減少,到後來,竟然拉到了超過八十公尺遠,隊友根本跟不上他的臂力,傳出去的球彈跳了好一段距離才進了他的手套。強哥的臂力吸引了整個球隊甚至是路過行人的注意,但是他還是專心地傳著球,動作紮實俐落又不賣弄花巧。等到他認為熱身夠了,一位隊上擔任捕手的學長自願要接強哥的球。
「小心點唷!萬一球太快接不住,要跟我說的啦!我把球放慢一點....」這時,已經不再有任何人懷疑強哥的話,只是屏氣凝神地看著他投球。
只見一顆顆直球飛快而且準確地地進入學長的手套,連銳利的破空聲都聽得一清二楚。練投了幾顆直球後,強哥改投變化球,上飄球、曲球、滑球....每一顆球都循著有如棒球投手教科書上講解的軌跡一般完美地進了學長的手套。等到他覺得夠了,結束投球的時候,現場傳出了如雷的掌聲。
強哥靦腆地笑著說:「好久沒練過投球了,投得這麼爛真是不好意思....」
在那時,我才驚覺自己的渺小,就算我的肩膀是好的,也萬萬及不上強哥的百分之一,之前對著他賣弄球技根本就是在班門弄斧。而且和他的豁達比較起來,不免覺得自己太小家子氣了。
練球後,學長邀強哥一起聚餐,他向來不會拒絕學長的邀約,所以就跟著我們一起去學校附近的餃子館。在等餃子上桌的那段時間,大家聊天的重點當然都放在強哥身上,雖然我們都知道原住民同學的運動細胞比較好,但是沒想到他的球技竟然那麼厲害。禁不起大家的追問,一向謙虛的強哥才不好意思地說出他曾經是國小國中時是棒球隊的選手,甚至還差點當選國手。
「我們學校在我國三那一年得到全國冠軍,本來我是球隊第一號投手,應該可以當國手的啦!但是因為我們球隊的第二號投手比我還更想當國手,我就跟教練說我手有傷,讓他當國手好的啦!」強哥說出他那位隊友的名字後,整桌的人都發出驚呼,因為那是一位很有名的職棒投手。
其實強哥那麼慷慨也不是沒有理由的,因為他那位隊友家裡非常窮,還有個弟弟因為沒錢治病而活活地病死,所以才想藉著打球賺錢。
「我爸爸是警察,媽媽是老師,生活還過得去,我一定要幫他的啦....」強哥喝了杯啤酒後說道。其實以他的性格,就算生活過不下去,也定然會幫朋友幫到底。後來國中畢業後,強哥沒繼續打棒球,就去考了警校。而他的隊友則被球探看上,介紹到日本打球賺錢,台灣成立職棒後,又回國加盟職業球隊至今,最近聽說他打算退休,並且參選民意代表。
「你會投他一票嗎?如果那時你繼續打球,現在當了職棒明星,又準備競選的人就你了耶!」有隊友半開玩笑地問道。
強哥一本正經地說:「當然會啊!他可是我們故鄉的英雄耶,而且有他為我們說話,鄉親會過得更好的啦!」
他就是這種人,對於別人的優點總是不吝嗇地讚揚,對於自己所具有的總是不吝於與他人分享,只要是自己作得到的,總會樂意為對方分擔。也許他外表是那麼地不起眼,但是卻蘊藏著不平凡的內在。
升上五年級後後,如果有機會,可以看到一位醫師服上繡著「馬自強」三個字的見習醫生,在他的身旁,總是可以看到快樂與歡笑,即使是住院的病友亦然。
這時的強哥已經不再是一頭蓬亂頭髮,不重外表的老土樣,為了取得病友的信賴,他堅持只要在醫院一刻,他就一定得穿西裝、打領帶,腳上是油光水亮的皮鞋。或許他偏大的年紀很容易引起病友和陪病家屬誤會,但是在他燦爛的笑容以及親切的態度下,很多難關往往可以迎刃而解,教授們也誇獎他是優秀的見習醫師。
「我的故鄉只有一個退休軍醫開的小診所,再過幾年他就不看病了....」強哥曾經不只一次地跟我提起他未來的理想以及當初想當醫生的另一個原因:「在那時候,我希望可以接下他的棒子,讓我的鄉親不用跑大老遠到城市看病....」
看著強哥黑亮的雙瞳中所散發的希望光芒,我的內心,對於這位猶如我人生導師一般的知心朋友,只想說一句:「強哥,真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