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院這樣的小地方，巨大的工作壓力以及狹隘的人際關係，造成許多話題口耳相傳著，而且不好的事總流傳得特別快，也沒有人去推究真實性有多少。我雖然只是醫院金字塔結構最底層的一份子，還是有機會從學長姊或同學的口中聽到一些風風雨雨：例如葉教授查房時，總會要某位intern（實習醫師）學姊陪同；在morning meenting（晨會）裡要是有學姊被「電」，回答不出來時，葉教授還會cover她....等等。


也因此，我對於葉教授的「色老頭」印象幾乎要定型了。


但是從上學期末的某個中午，我在陽光走廊與陳小姐的巧遇開始，一連串的機緣讓我得知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在徵得轉述事件經過的陳小姐和CR施學長同意後，將故事中的人名做了更動並記述下來。


由於門診見習的一面之緣，我很自然地向陳小姐打招呼，即使她應該不記得我。對於陌生人的問候，陳小姐先是一愣，後來看到我身上的短醫師服，知道我是學生後，才微笑回禮。


「Miss陳，葉教授最近好嗎？」由於不知道該怎麼開場，我很自然地把話題帶到她的老闆身上。


「教授他..住院了....」陳小姐的神情相當疲憊，顯然她不眠不休地照顧葉教授已經有好一段時間了。


「真的啊！為什麼？」由於我之前外放到南投鹿谷，有半個多月的時間不在台北，並不知道這樁曾在醫院引起軒然大波的事件。而且印象中葉教授常常早上六七點就在我們宿舍後面的網球場打球，身體應該相當硬朗，怎麼會突然住院呢？


「是ＨＣＣ（Hepatocellular Carcinoma--肝細胞癌）....」陳小姐絕望地說道：「教授他...大概只剩下幾個月的生命而已....」


事情是發生在我剛去鹿谷的時候，正在為住院病人查房的葉教授突然跌了個踉蹌，幸好CR施學長以及一直頗受教授照顧的intern學姊一左一右地攙扶著，才不至於跌倒。「教授，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大對....」由於葉教授高大，比他矮一個頭的施學長很難得地可以仔細端詳他的臉：「Sclera（鞏膜）好黃啊！是不是肝出了問題呢？」


葉教授搖搖頭：「哪有可能？我上禮拜才抽過血，GOT和GPT（兩者都是肝內的酵素，一旦肝細胞受了傷害，會釋放出來造成數值上升）都很正常啊....」話才說完，葉教授就昏了過去。


後來照超音波，才發現不知何時，一顆10×10×9.5的巨大腫瘤無聲無息地潛伏在他的肝臟裡。葉教授雖然每半年做一次健康檢查，但是並沒有照超音波，而且肝酵素又極為罕見地呈現正常值，才會拖延到這般無法挽回的地步。也因為葉教授的健康狀況惡化，今年的除夕聚會不得不取消，不過還是有許多接受過葉教授指導的學長姊和學生們特地趕到Ｔ大醫院關心恩師的病情。由於人數過多，施學長不得不掛出「謝絕會客」的牌子，好讓教授有多一點時間休息。


很快地，農曆新年到了，各樓層的病房都有許多病人請假回家過年，施學長不忍心見孤家寡人的葉教授除夕夜還得待在病房裡，便跟當天病房裡的值班人員商量，邀葉教授一起在配膳室煮火鍋吃年夜飯。


葉教授拒絕了施學長的建議：「不用這麼勞師動眾，我的身體狀況還沒差到沒辦法回家過年..而且你才新婚，應該多陪陪老婆！」拗不過葉教授，施學長只好讓他請假回家。不過，施學長後來告訴我，除夕當天，他在教授家附近的大葉高島屋地下一樓裕毛屋超市巧遇陳小姐，她的購物籃裡面除了火鍋料以外，還裝了河粉、酸菜和大腸等客家菜常見的食材，應該是要準備做年夜飯用的。


「真奇怪，Miss陳今年竟然沒有回美濃的老家過年，大概是為了照顧葉教授吧！」施學長揣測道。


學長猜想的沒錯，陳小姐確實是和葉教授一起吃年夜飯，這是他們相識二十多年來的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這是葉教授過世了好一段時間後，透過陳小姐的補遺我才知道的。


其實，陳小姐和葉教授的關係，除了助理和主治醫師外，還有一層是房客與房東。而且早在陳小姐從護校畢業，到台北工作後就開始了。當時葉教授剛從日本學成歸國，身價炙手可熱，而且他高大英俊，博學多聞，談吐又溫雅，陳小姐雖然沒有明說，但是看她回憶過往的熱切眼神，不難想見她對葉教授的傾慕。


不過葉教授深愛著師母，即使陳小姐年輕時相貌非常出眾，對於她的親切照顧只是源於客家同鄉的關係而已，一點都沒涉及感情成分。同樣是護士出身的師母對陳小姐也是情同姊妹，半點嫌隙都沒有，怪不得她過世多年後依然深得陳小姐敬愛。遺憾的是，一次氣喘急性發作奪走了師母寶貴的生命，許多長輩想幫葉教授介紹續絃的對象，但是都失敗了。因為即使葉教授願意相親，他也只會滔滔不絕地敘述和師母同甘共苦的過往以及對她的濃情蜜意，弄得場面尷尬不已。


喪偶之後，葉教授更把全副心力都放在工作和研究上，常常毫不避諱地讓陳小姐形影不離的跟在身旁，正式場合參加多了，難免會引來許多流言蜚語。為了避免周遭的人一直說閒話，葉教授曾不只一次想幫陳小姐介紹結婚對象，但都沒有結果，幾次介紹不成後，也就不勉強了。


就我推想，陳小姐應該只是想默默地守護在自己心愛的男人身旁，即使只能維持曖昧的身份也好，但是也因此任由二十多年青春從指縫間流逝，直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