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朗克《雙鋼琴協奏曲》Poulenc: Piano Concertos for Two Pianos & Orchestra in D minor - Genova & Dimitrov (2/3)

上週末閒閒無事，跟魚子醬說：「來去海邊跑跑」。

兩個人沿著九十二號公路一路往西，直達太平洋邊，然後轉一號公路北上 ，在半月灣 Pillar Point Harbor 停下來。

這海港是我常到之處。二十幾年來只要出海釣魚，不是聖塔‧克魯滋就是這半月灣。此地的店家，漁船，碼頭，乃至放船設備，我熟極了。

想當年自己有一艘小船時，也多次在此放船出海。載過爸媽、家人、朋友們，很是興高采烈過一陣子。

心裡在想怎樣再搞它一艘大點的船，看能不能來個「五月漁郎第二春」之類的，眼看魚子醬拿著相機到處拍，我於是信步走進「港務局」，看看這港口可有什麼最新動態。

辦公室裡兩位著制服的港務官親切迎接，我告訴他們只是想知道一些聯邦與州的新法規，並瞭解港口新建設施而已。

寒暄過後較年長那位開始跟我講一些基本事宜譬如碼頭尺寸、泊船價格，放船費用，停車、船場規則，娛樂與職業海釣最新消息等等。說著說著我注意到此人有些面熟，於是看他的名牌，喔！是藍迪！他是從前我常上一艘叫 "Dorothy J" 的海釣船的船長！

我高興的跟他說我是誰，十幾年前常搭他的船到「法拉龍」列嶼，一般就站在他左邊釣魚。藍迪釣術高明，他把船停妥後自己也隨手拿根釣竿，一個長條狀的重鎚加上一只空鉤子就能釣上好大的石斑魚。

這裡的石斑類似臺灣的「石狗公」，只是大很多，但吃起來味道不如臺灣魚鮮美。怎麼說呢？新鮮是新鮮，但不夠甜美，溫帶地方的魚大底如此。

那時我看藍迪釣魚看到傻眼。半天下來他釣的十五條﹝法定數量﹞石斑個個碩大肥美，及腰高的麻袋裝到魚都要滿出來了，怎麼我的魚都小小的，還不足半麻袋呢？

於是潛心觀察、學習。後來我也學到他的拋投技巧，空鉤子也釣得到魚了，這前後花了一兩年有。至於後來認識韓國友人 Jae，並多次與他「遠赴重洋」到墨西哥去釣鮪魚，都是後來的事情。

還記得有一回我怎麼釣都乏善可陳，回航時藍迪甘脆把麻袋一推，說：「給你」，然後逕自進艙開船去了。乖乖，那一麻袋至少七八十斤重，我費好大的勁才給從船上拖到停車場。

藍迪認出我來，有點不好意思的說，他的 Dorothy J 後來經營不太下去，只好找個「正常工作」，幹起港務官來。我恭喜他，並說他胖些了，他說處境好轉人也不得不胖等等。

我想起他船上的助手，一位名叫蓋瑞，大半輩子在港區討生活的人。他說：「蓋瑞上個月剛剛過逝」。我非常震驚，問他蓋瑞何以辭世。於是藍迪開始解釋蓋瑞工作的螃蟹船如何出了個意外，他和船長雙雙落水，海岸防衛隊趕到時救起船長，但潛水員從海底撈起蓋瑞時已無生命跡象等等。據說蓋瑞不是溺死，而是心臟病發作。不過落海的驚恐導致心藏病發也有可能。

兩人一時無語。我想起蓋瑞生前的種種。一般海釣船上的助手份量較船長為重，必須兼顧所有釣客的需求，維護大家的安全，本身的釣技也得十分高明，排解一些例如纏線、掛底之類的麻煩更是非他莫辦。蓋瑞有一次在我朋友前露個絕活，三秒鐘打出這個結，大家看得目瞪口呆。

蓋瑞也能在十五秒內「片下」一條大魚兩側的肉，去骨無鱗，不帶內臟，本事了得。

有一回我們沒事到海邊走走，想買點魷魚回去，湊巧看見蓋瑞在一艘漁船上忙著，顯然在做回港後的清理工作，於是上前打招呼。蓋瑞有職業培養出來的好人緣，當即認出我，並隨手就給我兩條好大的烏賊。這巴哈迴游上來的可不是普通小烏賊，一隻能有幾十斤重，以前我和 Jay 在墨西哥時晚上都釣它們來擠墨汁互相噴射。活烏賊渾身不斷變色，大眼睛骨碌碌的，嘴喙不時發出呼噜呼噜的聲音，十分嚇人。

我記得給了蓋瑞二十塊小費，他堅持許久方才接受。

藍迪說，蓋瑞一生從不對人口出惡言，是個好人，我完全同意。我問藍迪蓋瑞葬在何處。藍迪說，蓋瑞身無長物一貧如洗，港區舊識大家湊點錢給他火化，骨灰灑在大海。

我想蓋瑞應該會希望如此。藍迪說，他知道蓋瑞會要這樣的。

人世無常，令人不勝唏噓。早知蓋瑞貧困如此，那時就該多給他點錢！

我見窗外有一塊大石頭，記得上面刻的都是些本地去世者的名字，於是便問藍迪，蓋瑞的名字刻上去沒。藍迪說，那塊石頭上刻的是 "lost at sea" 的人名，蓋瑞遺體並未遺失，所以不能刻在上面，他們準備在港務局外向海的一面另行立碑紀念他。

我再問了些蓋瑞遺屬之類的事情後告辭離去。雖然蓋瑞不算朋友，只是舊識，想到一個好端端的人就此消失，還是不由讓人難過。

離開港口來到一處叫「威尼斯」的海灘。已近傍晚四下人煙稀少，停車場上只有兩三部車子。我們停在一部卡車旁，然後隨意走走，眺望金光閃爍的太平洋。海邊灌木叢裡野兔跑進跑出，老鷹在天空飛翔，沙灘上杳無人蹤。

回到車子時卡車的主人已經回來了，是兩個和善的老者。顯然他們剛從海灘回來，要我們看他們捕到的東西。我打開網袋一看，是上百尾小香魚﹝smelt﹞！

魚子醬興奮的問他們在那裡釣、如何釣到的等等。老者說，不是釣到的，是撒「夏威夷網」捕到的，就在水邊肉眼可見的淺灘處。老者問我們要不要一些，我不好意思的說不要，謝謝。他們一再堅持，最後抓一大把給我們。回家後清洗時算了算有三十多條。

記得我也有一張夏威夷網在車庫裡，改天可得自己試試！

魚子醬把香魚沾上炸粉下油鍋半煎半炸，好吃得不得了，叫我拿些過去對門給美姬夫婦。他們一吃，不到一分鐘 HJ 跑過來，手裡拿著一瓶白葡萄酒，硬塞給我，嘴裡連聲稱讚香魚的美味。

我不好意思，沒多久又送一盤過去。诶，門一開怎不見人影？低頭一看，他倆夫妻已經拜倒在地。太誇張了，有好吃到這樣嗎？

真是奇妙的一天，遇到這麼多友善的好人。人生之美不過如此吧？大家互愛互助，祥和而自然，不要有太多的驚恐、害怕，什麼都順順的，順順的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