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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05 09:26:35瀏覽1112|回應1|推薦18 | |
困卦There Is Only You 哥哥和我都喜歡閱讀。我是除了專業書籍之外,只喜歡閱讀傳記、小說、散文和詩詞之類,比較軟性的文藝書籍,而且讀書有不求甚解的毛病。大我四歲的哥哥,頭腦比我好,數理的基礎非常強,而且他好奇心重,讀起書來又有追根究底的毅力。他讀書的層面非常廣闊,不但數學、物理、化學、電子等等書籍,唸得津津有味,他也大量的閱讀世界文學名著和由正體與簡體中文出版的古今書籍(他說大陸出版的簡體書籍,不但比台灣出版的正體版書籍便宜很多,而且有許多書的水準也很高。他怕我閱讀簡體書籍有困難,有次我返台,他還特別送了一本簡體字的中文字典給我呢)。 後來有幾年,哥哥對易經感到興趣起來,也花了一些時間去研讀。周易是中國最古老的典籍之一,歷代儒家學者尊它為群經之首,並且用它建立他們的宇宙觀和政治倫理體系。但這部經書對一般人而言,卻有「那是一部占筮的書」的印象。 說到占筮,起初是以蓍草來占卦,慢慢發展出許多其他的占筮法,例如金錢卦筮占法、倉頡字形取卦法、 米卦、 數字卦,等等等等。 哥哥在研讀易經一段時間後,很自然的對占筮也感到好奇起來。那年的四月中旬,我為父親骨灰進塔的事宜返台,有機會與哥哥見面談話。他告訴我這些日子來,他讀易經和卜卦的許多趣事。 「真的是蠻奇妙的,」他說:「我為古人和現今的社會名人,甚至我們所熟識的親友,一一用姓名卦占筮法來印證一下,結果真是蠻靈驗的。不過其中卻有一個卦,倒是頗為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我問:「是誰的卦讓你感到意外?」 「是曾祖父的卦。」他說:「曾祖父為我們的家庭打下非常穩固的基業。在他的有生之年,所擁有的龐大土地田產,在我們的家鄉已是數一數二的。可是,我卜了他的卦,得到的卻是『困卦』!獲得困卦的人,一般是困頓一生,或是雖然好了一陣子,但終會悽慘困苦的。如果我們看看曾祖父的一生,他從小生活也是相當困苦的,可是他竟能突破困境,家業越來越興旺,而且活到九十以上的高壽。這是萬中也少有的一個例外啊!」 爸媽的晚年住在老家。回去老家居住陪伴爸媽的哥哥,可能跟長輩的接觸以及查看留存老家的舊有文件的機會比較多,因此對於曾祖父過往的了解也比較多和比較深入。 他說:「曾祖父的父親在他十九歲時過世。當時家境很窮,連要炒菜的鍋子都沒有,只好撿了人家不要的破鍋子回家來使用。在如此窮困的環境下,由於當家不易,兄弟們都沒有人要當家,而推給了曾祖父來當家。他是他們六兄弟中年紀最小的,但他治家嚴謹,後來老大和老二的幾個兒子因為和曾祖父的年紀相近,受不了嚴謹的治家方式,而要求分家,於是只剩下老三、老四、老六(老五則自小給人當養子)和曾祖父共同生活。後來家境有了改善,老五想回來認祖歸宗。高祖母問曾祖父和其他幾位兄弟,是否答應共分產業?結果只有曾祖父答應(可見曾祖父度量是很大的),但因為其他人不同意,因此無法達成協議,乃導致後來老五憤而輕生抗議。」 他接著說:「很多的產業是曾祖父和他的三哥共同投資的,後來自然是分家了。他的三哥是漢學老師,曾祖父卻是目不識丁。但是所有田地、錢財,都是由曾祖父賺來的。他的三哥托了曾祖父的福分,也賺了一百多甲的土地。曾祖父的四哥,也是得到曾祖父的福蔭,若沒有曾祖父的話,早就傾家蕩產了;因為曾祖父的四哥抽食鴉片,後來把整個家都敗光了。」(筆者注:這麼詳細的故事,不知哥哥是否從一些長輩那兒聽來的,或是從其他文獻讀到的?我後來細讀族譜,並沒有看到故事的詳細記載,許多事情也許受限於隱私和字數的限制,而沒有完全呈現在族譜上?) 哥哥說完,眼睛望向遠方的虛空,像是想要穿透時空,探索些什麼。 我對曾祖父毫無印象。記得在讀大學的時候,我從爸媽保存的照片中,曾經看到一張泛黃的家族的全家福,是慶祝曾祖父八十八歲大壽時,在老家大廳門外所拍攝的。照片上面有曾祖父、伯公、祖父、叔公,以及其他子孫。爸爸告訴我說,我也在上面。他指著被祖父抱在懷裡的嬰兒說,那就是我。襁褓中的我,那時大概只有一歲吧? 雖然我對曾祖父毫無印象,可是我從祖父、父親和叔伯那兒,也聽到了一些有關曾祖父的小故事。例如,在他九十大壽時,筵席的盛大,還有,為了慶祝曾祖父的九十大壽,在前幾年就特別在屋前的池塘養了許多魚,到了曾祖父九十大壽時,魚兒已經大得要用豬籠來裝了。父親也常提到曾祖父做事的一絲不苟和所具有的威嚴。 「清晨阿公起床,一有他在走道上的走路聲音,全家大大小小便立即翻身起床,沒有一個人敢偷懶賴床的。」父親生前時常這麼對我說。另外曾祖父持家,刻苦、勤儉和有智慧的小故事,爸爸也告訴了我不少。 對我來說,我熟悉的,只是掛在在牆上的兩張曾祖父的畫像,還有他一手建造的老家(如今已被桃園市政府訂為古蹟)以及老家大廳裡的擺設。 老家大約是在父親出生那年建好的。算算也已經是超過一百年前所建的房子了。所用的建材,都是相當高級的石料和磚瓦,地上鋪了石板,屋檐上有雕塑,屋檐下有歷史人物和故事的浮雕。據說所有建材,當時都是從大陸運來的。房子的堅固與美輪美奐,和當時普遍以泥磚、泥瓦、泥牆和泥土地的農舍,是大不相同的。 屋檐上的雕塑在我中學時代已老舊損毀,屋檐下的浮雕仍在。院子前原來是整片鋪滿鵝卵石和綠草,以及長著一叢叢長條青蔥綠葉並開著白花黃蕊的「石蒜花」(說來慚愧,年輕時,無知的我,望花取名石蒜花,用在文章裡,長輩和堂兄弟姐妹們看到我發表在報紙副刊上的文章,因此也以訛傳訛的跟着使用這個名字,後來對園藝有興趣和研究的堂妹德秀,才將它正名為「蔥蘭」),那是我一輩子都懷念的景色。可惜後來不知是什麼原因,那片土地被鋪成了三合土地面,當作曬穀場(老家原有專用的曬穀場,並配有兩棟土磚建造的小房子,用來存放農具、器械,以及在曬穀季節,讓人當作休息遮陽之處,如今則已成為讓遊客漫步之「說竹園」)。 小時我雖住在街上,但逢年過節,總會回老家,跟祖父、母度過。大廳的擺設,是我從小就熟悉的。正面牆壁上所掛的刺繡,是一位多才多藝,但是早逝的堂伯母的作品。兩旁掛的「富從儉裡來」和「貴自勤中得」更是我們從小就耳熟能詳的句子。 在大廳兩側的牆上所掛的圖畫,是我們從開始識字就試著背誦的。有時堂兄弟還會相互挑戰,看誰能背誦得多,背誦得快。哥哥說,祖父會坐在椅子上,讓小孩比賽背誦「竹葉報三多,梅花開五福」、「多福多壽多男子,曰福曰貴曰康寧」……,看誰背得快背得多,就有獎賞。啊,那是美好的童年舊夢啊! 哥哥遠望的眼光慢慢的收了回來,他的思緒回轉到現實。哥哥說:「我個人覺得把易經當做算命的書,實在沒有什麼意義。我認為從易經裡的卦象變化,去了解宇宙的生命的意義和人生的意義,是比較積極進取的。我看過入門的易經,如郭建勳寫的;較深入的,如南懷謹寫的易經雜說及易經繫別傳(共三冊),中央大學教授徐芹庭寫的細說易經(共三冊),及北大教授馬松源寫的周易(四大冊)。其實很多易經的書都是不知所云,東抄西竊。我們家的祖塔是徐芹庭博士籌建,並開光啟用的。他曾在台中就學,比我大兩歲;祖塔開光啟用當天,我們談了很多,他也帶了一遊覽車的徒弟來共襄盛舉。他告訴我說,以我的邏輯基礎,很適合研究易經。但是,我並不想更深入去了解或參悟這些玄密之學。我覺得,探究到最後,總是空的,永遠不可能有解答,而且我也不願意相信推論的結果。這些書,不像托爾斯泰的小說那麼的浩浩蕩蕩,四海奔騰;也不像羅曼羅蘭的堅忍不拔,愛心洋溢,永不屈服;更不像巴爾扎客書中的高老頭,無怨無悔的付出。紅樓夢,我不知看了多少次,不管是書本或是DVD,我總覺得那是高不可攀的境界,是一種美得不像現實的社會,那不是我們現今存在的社會。在書中看見草菅人命,讀到晴雯之死,金釧兒之死,心中至今戚戚然。」 哥哥沉默了一會兒,說:「我想了很久,我只能說,命運不是一成不變的,是有可能改變的。曾祖父就是一個好例子。曾祖父所得的是『困卦』,雖說他年輕時的生活是艱辛的,但他不僅創建了一番厚實的家業,而且獲得高壽,可說是福壽雙全。綜觀所有我卜的古今名人和身旁親友的卦,我只能說,我所得到的結論是:『積善之家,必有餘蔭;為惡之家,必有餘殃』,這的確是百試不爽的鐵律。」 父親往生已經十五年了。今夜,我不知為什麼想起了這些超過十年前,哥哥跟我提起他研讀易經的心得和有關曾祖父以及困卦的故事。 而今夜,我特別的想念的,是已經去世七年的哥哥。 困卦 https://www.ksnews.com.tw/wp-content/uploads/2023/08/20230805001.pdf (2023-08-05 刊於更生日報副刊) 【附記】 這篇文章刊出時,距離文稿寄出的日期,約三個月又三個半星期。 曾祖父的畫像 老家矮牆外原是開滿白花黃蕊的翠綠蔥蘭 老家內院是由石板所鋪成的 大廳正面的貢桌和牆上的刺繡和曾祖父的畫像 掛在廳堂牆上的畫和匾額 僅存的曾祖父生活照 據說是因為曾祖父捐獻巨額金錢賑災,獲清政府頒貢生官銜 曾祖父八十八歲生日家人留影(在曾祖父的右手邊,我端坐在祖父的懷抱裡) 下面是幾張我在網上找到的蔥蘭照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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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