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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征記實錄 第八章 再添生力軍(1968-1976)(三) 設計的科研人生
五月底,考過台大生化研究所,我忽然感覺解脫了,無論如何,我已盡力,取不取,聽天由命吧. 彼時,生物化學開始走紅,應考的學生,除化學本科之外,各院校許多相關科系,包括動,植物,生物,藥學甚至獸醫等,各方高手都驅之若䳱,上百人來應試,卻只錄取六名,僧多粥少啊.再說,台大的學生必定佔優勢,他們不只有考古題,甚至有教課(出題?)教授的一手資料,我們這些外校生若不設法取得考古題,又非佼佼者,被錄取的機會就微乎其微了.當然,我還是存著一線希望,靜候放榜. 其實,當時令我感到較安心的是,赴台北應考前,我就已知國防醫學院(國醫)生化研究所(生研所)也公告招生.心想,台大若不取,公費的國防醫學院也不錯,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我要再接再厲去爭取. 六月初,我如釋重負的重回花蓮,繼續教書,唸自己的書,為了調劑心情,我看了兩本閑書,一是梭羅的湖濱散記,另一是差斯妥也夫斯基的罪與罰,也曾陪母親看場電影:春殘夢斷(托爾斯泰著安娜卡列尼娜). 在這段期間,父親曾往台東關山跑了一趟,去處理關山的那塊地,結果是抱憾而歸.父親因去得太晚,地已被其他所有人給賣掉,彼等被土地掮客誤導,急忙脫手,以每甲七千元,把八甲的山坡地全賣了, 然而,當時台鳳公司正預備收購,底價一甲地一萬五千元.可惡的中間商人,吃掉其中的大差價,由於處置不當,地被賤賣了,而我們分得不足萬元.草草收拾這件懸之已久的事.
父親十年前的拓荒夢,歷盡艱辛,終成泡影,如今,他把希望全寄托在我身上.
返花蓮不久,我即接獲國醫的報名通知,三天的考期是七月六至八日,報名則在六月廿六及廿七兩天,屆時台大已放榜,如果我沒被錄取,就立即報名國醫的考試. 國醫的招生簡章有諸多詳細說明,生化所將錄取五名,依我的判斷,外校甚至國醫本校醫,牙及藥學系的學生,來考的應該極少,來者皆屬外校化學農化生物動植物畜獸等系的學生,我自覺有把握被錄取. 簡章中有三段述及管理待遇服役等事項,在學期間參照軍事學校學員管理規則,獲學位後國防部分發工作,服務五年.這是一項新規定,我考的是第三屆招生,前兩屆都只要服務三年,新進研究生畢業後要被梆住五年,如果分發的工作不理想,後果不堪設想,很多人因此而裹足不前. 當時,我的第一個疑問是:五年內可以結婚嗎?其實,答案立刻揭曉,規定中既沒有說不可以,就是准許結婚之意,我是因一心想結婚而多慮了. 結婚雖不成問題,未知數卻一蘿匡,且又無人可詢問,確實令我有些猶豫.但在一心求變求學的前提下,我仍準備要去一試. 據我所知,國醫的師資設備並不遜於台大,軍事管理也不該會太嚴.五年服務是長些,但工作有保障,有利於結婚成家,也未嘗不是好事.我把這些都在信中向父親稟告,他亦肯定我的所言. 六月中旬,景平與唐文玉脫離齷齪的小閣樓,搬至安東街新居所,同時,她在清華的英文課亦告結束,徘徊於兼差與聯考之間. 當時,電訊局國際電台招考英文打字,她考慮去應試,但要再去訓練,這樣會誤了看書及聯考,所以就打消了這個主意. 基本上,我還是鼓勵景平去上大學,力求上進,並說我想在七八月時呆在台北,助她準備考試.在此期間,景平的其他活動亦不少,先是她表姊的訂婚,爾後,她的大妹景華來台北球賽,接著她母親來參加友人女兒的婚禮,我寄了五百元給景平,讓她手頭充裕些去應酬.並且在信裡,對自己及彼此再次做了詳盡的剖析: 我曉得你很堅定又具信心,你獲得的力量是很多人希望且難求的,相信這種力量是來自於彼此.回想,我們豈不是從一個如雲霧般,羅曼帝克中建立團結起來的?愛情多麼飄渺不定,而今我們都已把握到了,何只把握住而已,我們仍繼續耕耘,繼續收穫,也都嘗到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的欣慰. 我深知,愛的成長更是不易,心靈的耕耘需要更多的養份,所受折磨也愈多.當我們都第一次打開心扉,只是微微開啓,就足以使人感覺神秘震驚,那欲又不欲,時有時無的狀態,不也叫我們恍惚了好長的一段日子? 一切都記憶猶新,當我們開始彼此認識之後,又是喜憂參半,喜的是愛漸成長,並嚐到甜果,憂則是不知如何耕耘,不知施肥除害,而最令人憂的是那不知何來的暴風雨,這不是最真實又最微妙的寫照嗎? 人有時會變得複雜不可喻,我怎麼有這個想法呢?譬如現在,我集盼望,不安,混亂及熱切的思念於一身,因研究所考試而不安,為即將而臨前途的變化而盼望,由於瑣事無法專注而混亂(雖然無用,卻抑制不了),以至於對求學及興趣過份熱切,有時,真理不出個所以然來,而且,我自知常會迷糊,然而,唯有在對你抒懷時,得以反省,一次又一次的看清自己,一次又一次的看清我們彼此.我希望我的坦誠能互相激發,讓愛情歷久彌新. 端午節時,景平來信祝父親的生日,並說曾去看望姨媽,表姊向她訴說訂婚後並不如意,雖然仍預定九十月時結婚(其未婚夫後來在結婚前,乘搭軍機失事亡故,聞之令人震驚惋惜.我曽多次坐過軍機,回想起來,那時是初生之犢,至今是餘驚猶存). 景平的姨爹說,他任職的中華電腦中心要添打卡員工,問她可願來應徵,但須要訓練一個月,在晚上七點,不影響目前工作,等學好再決定,只是八月的聯考將如何?這令她難以作決.那時,她的工作又特別忙,連禮拜天都要加班,七月二至六日還得去木柵開會(第三屆代表委員會),並且要被關幾天不得外出.景平問我何時來台北?台大何時放榜?要等我的好消息. 在回景平的信裡,我說: 我想你可以告訴我多些內情的,包括以下幾點: 1)中華電腦中心給的實際工作待遇,福利及升遷等;
2)如果不能兼顧求學及工作,則要擇其一,無論如何,應以我們共同的目標為前提;
3)觀念上,求變的目的是為激發圖強,為整體著想,不能虛浮自滿;4)是為負起家庭責任,當然這是為求大家的安心.所有這些顧慮都是互聯的,非單一存在,須要周詳分析,才能作慎重的決擇.
我的建議是,現在開始去學打卡,照樣為聯考自修,能看多少算多少,一個月後,看新工作實際情況,興趣及客觀條件再作決定. 有關景平表姊的婚事,我也有所闡述:
婚姻是兩性對結合,及生生不息的強烈要求,包括生理及心靈上的要求.可是,當彼此看清楚了對方,而產生厭惡,受欺騙的感覺,那麼就適得其反,婚姻的束縛無疑是最嚴厲的酷刑. 親愛的,不知你說的心理上的準備是什麼?是不是要努力去防止接受那酷刑?而處處去遷就,這將是消極無益的.知道大禹治水的方法吧,如果是高築堤防,一旦崩潰就不可收拾了. 那麼要怎麼做呢?首先,要主動對彼此作深刻認識,主動地讓彼此認識,努力去培養德行及學識,提升自己,並激勵對方,如此的婚姻結合才能達到完美的境界.這個認識應該才是真正的心理準備. 平,你是我唯一交談的知心,你的來信雖然簡短幾句話,卻能引發我許多回響,即使你不說話,依然是我的知心. 看過我的信,景平立即覆函告知:
會期即在,每天加班,七月二日中午去木柵報到,六日午餐後約兩點才結束,七日星期一放假,來信寄安東街. 中華電腦大致情形是,學習期一個月,學費一千二百元,實習期每月有八百元津貼,以後則看工作而定.表姊說,每月一千八至兩千五百之間.姨爹說上班是在晚上,等於多賺些外會,當然,要上白天班亦可. 看情形,打卡以後也會普遍使用於各機關,待遇也比一般打字高,也較有機會換好差事.當然,任何事都有好壞,要仔細考慮.你建議一面去學一面看書,等七月一日起,夏令時間上半天班,從木柵回來後,依計去做.
你的事該有決定了吧?我們一直都處等待中,有等待也才有希望.近來憧憬小家庭生活,雖說我認為結婚不可太早,至少再兩年為原則,但也難預料有何改變. 每晚聽音樂風時,最想你,憶測你在拉琴還是在想我,何時我們才能長相廝守?為長遠的幸福,我們還得努力奠定基礎,願我們永遠懷著希望和信心,更深切相愛.
六月底前,我隨教師籃球隊去瑞穗打球,並結束了所有教課,正進行學生的期末考. 日前,羅校長曾問我是否要留下,我說七月底方能決定,他似面有慍色,我知道校長希望我留下,我的遲遲不決難為了他.而我也想把留在花中,預作為最後一條退路.
感謝可敬的羅校長,我已將精華的一年回餽了孕育我的母校,奈何鶵鳥總要離巢,我是多麼想要高飛呀.
我想高飛,可是老天不並領情,且立刻斷了我的羽,我再次被擠出台大門外.這是幾個月的努力換來的結果,我現在反倒是很安靜,這種事我已能處之泰然了.家父常以塞翁失馬來比喻,他那樂天知命的看法,大概是企盼,總有一天我會成一條龍吧,這當然是父子倆是在說笑而已. 說實話,半多個月來,我的心一直七上八下,等待放榜有如等待宣布判刑,如今已獲判決,我只有繼續向前,否則不進則退. 我把落榜消息告訴了景平,並且也已報名考國醫研究所,預定七月四日飛往台北,住永康街楊伯處,專心去應考. 七月六至八日三天的考試,在金華女子國中順利完成,前兩天是各科筆試,第三天為口試及體檢.筆試考完的傍晚,我感覺非常良好,信心滿滿的約景平見面,在台大附近的粵菜館,痛快的吃了一餐,我倆舉杯同迎眼前新的前程. 結束了三天的考試,我有預感自己一定會被錄取.其實,我之所以會如此篤定,是因剛考完試後,我抽空去探訪國醫,遇見了唐聚泰,他是中興農化高我一班的學長,那時他已在國醫生化所讀了一年.他和我以前並不相識,兩人皆驚喜在國醫相遇. 唐聚泰的身裁不高,圓臉帶深度眼鏡,我們初次交談,就一見如故,兩人聊得很投機.他提供了我許多寶貴的資訊,讓我吃了一顆定心丸,這可是冥冥的天意?安排了這位學長來引導我.
國防醫學院在台北市水源地舊址
唐聚泰知我頗有意來國醫,他自己也是個過來人,所以我們彼此都很坦誠,深度的交談函括了三個重點: 首先,針對自己的求學計劃,要問是否要急於出國?是否願被困在國內五年? 二是若只想出國,有必要唸國內研究所嗎?何必浪費這段時間. 再者是,可有毅力面對客觀現實環境,即畢業後的工作,待遇,職務及發展前途等問題.
對我來說,三者中以最後一項最具關鍵,因前兩項已不再考慮.
說到那些問題,唐聚泰則有些悲觀,基本上,大概是兩年畢業後,留校掛名講師,比照中尉待遇.在學校裡人滿為患,升遷困難,待遇又微薄的情況下,何以養家糊口,更遑論立志做研究求學問. 唐聚泰和我都感慨,我們既來苦讀兩年,獲得學位,國家就該要重用我們,如果還要為討生活,四處去兼差,甚至流浪街頭,那將是浪費,也是莫大恥辱.嗨,國家大事,小民總是莫可奈何.
那個時代,大學生流行的一句口號,來來來,來台大,去去去,去美國,反應了學子們茫茫空虛,難怪存在主義會盛行.想到要為生活去論斤斷兩,真是覺得無趣.為著要殺出一條路,為了矢志做研究求學問,只有繼續鼓舞自己,堅定自己去接受挑戰. 當我篤定自己會被錄取後,立即寫信回家稟告,父親也迅立即覆信,勉勵我把握深造機會,願望在此兩年當中,去追求最需要最有價值的事物,深究學問,創造新知識,要有恆心毅力,肯不斷去努力,自有成功的一天. 父親的諄諄加勉,令我鼓舞,但當他說到要吃血舒平(西徳出品),來恢復血壓正常,眼睛,身體似已無阻礙,則令我頗擔心,這顯然是個健康的警訊. 考完國醫生化所,我留住台北一陣子,這原本就是我所預計. 當時,我居無定所,是個遊民.剛開始住永康街,時常要聆聽楊伯的教訓,要我不忘當年艱辛歲月,應稟父老忠義之志,繼往開來,不負眾望.他仍然杯不離手,白酒當水喝.脾氣硬得很,看不慣週遭貪圖無能之徒,並準備離開原工作,再去流浪. 我無力勸阻,希望父親寫信和他暢談,他也很想見父親.楊伯實在是個耿直,有正義感的人,令我感動,他那放浪式的人生,更令我咀嚼回味.他與我們全家的情誼深厚,不亞於近親,我總想有一天,能為他做些什麼.
與楊伯雖親近,但他的所在不可久留,中山基金會到底是個機構,並非旅館,所以考試完不久,我就應同學林鼎森之邀,在博愛路郵局附近,他的家小住兩三天. 之後又遷去師大附近一租屋,在龍泉街84巷22號,此處是王鏞(中興弦樂團指揮)所介紹,住了好一陣子,直到八月初才回花蓮. 1969年的盛夏,火熱的台北市,四處興建高樓,一輛輛黃色老公車拖著黑煙,奔馳在一條條新開的馬路上,煙塵滾滾,人潮湧湧.我身在其中,心情篤定,愛人又在身邊,也隨之活躍了起來,迅速的溶入這個繁忙的都會,成為眾多形色匆匆的一員. 正當我和景平在台北四處壓馬路之際,美國的航天員阿姆斯壯登上了月球,踏下第一個人類的腳印.此一偉大的劃時代創舉,是無數人努力貢獻的成果,其中極微小的一部分,來自於Jack McDonald,梁家遠征軍美國先遣隊的一員主將.Jack當時正參與Johnson航天計劃,屬衛星通訊方面的工作.這個振奮人心的創舉,我和景平同為之歡呼. 此時,加州灣區的Jack更是春風得意,他與Pat正熱戀中,已至談及婚嫁成家階段,遠征盟友的聲勢亦日益壯大. 在此期間,我曾去私立喬治中學應徵教職.講江浙話的老校長,一見我是省中的老師,當下就答應聘請我,九月初開始教課.我聲明不擔任導師,只願兼任教化學,因為十一月後我要唸研究所.之後,我也曾報名考華航運務員,發現竟有超過五百人來參加,真是難以想像,可見當時就業的困難.
其實,那時我最想有個家教,卻因聯考剛過,家教乏人問津.於是我考慮去修台大電機系的電腦課,八個星期的課學費一千五百元,而我手邊又沒那麼多錢,寫信回家請求匯款,並邀父母親抽空來台北,探視舊屬好友.父親的來信帶責問口氣說: 我教一年書,存褶裡僅有兩千元(慚愧),家裡也很拮据,支付不起我在台北遊盪.好好的中學教師不幹,要去國防醫學院,弄得武不武文不文.你不可閑賦,耗費光陰,拿出衝勁,找到工作,幹兩年就成家. 既有心讀研究所,又何必去學電腦,凡事應三思.你要返花蓮,往花中處理離職一事.到台北年底可實現,目前工程待趕,無法成行,屆時會去找楊伯陸叔. 八月初,我從唐聚泰得知,確定我已被國醫錄取,在向父母親稟告的信中寫道: 這是近月來,我朝夕所等待,亦是最大的鼓勵.兩年來的第一個捷訊,雖然不是什麼大榮譽,我當恢復信心,努力爭取榮耀,不負父母養育的辛勞. 八月九日,貝蒂颱風才剛離境,我趕在蘇花路一通車,風雨中急忙上路回花蓮,連景平都沒趕上送行,我想她一定跟已往一樣,會默默祝福我,平安到家. 這趟旅途令我最感愉快,雖然顛簸依舊,又加陣陣風雨,因為我看到了自己的前途. 回首來時路,從我考大學開始,一路磕磕碰碰,完全是自己瞎摸,當時若有人稍加指點,慎重填寫聯考科系,那麼整個人生就完全改觀了. 再就大學畢業前後,面對就業,留學,研究所的多重選擇,更是沒有全盤計畫. 首先,想出國留學,沒有必要在大四還去修三門非常難唸的課,搞得自己焦頭爛額(外加談戀愛),何不把本科的成績唸好一點,搞好跟系裡教授的關係,並開始去補習班補托福,才是要迅速出國留學之途.系裡許多同學,不就都是如此順利拿到獎學金出國嗎? 再者,既然沒有照規矩來,等到跟風想出國了,又只會閉門造車死K英文,臨到考托福,又被我自己給烏龍了,難怪出國美夢會成泡影. 想要就業,要去私人企業,有關係就沒有關係,但沒有關係,又不尊照父親的指示,參加公職人員高考,設法取得敲門礡, 那關係可就大了.班上的兩位同學,許文隆和翟鴻祥就是成功例子,兩人因此都進入政府及國營企業,後來頗有成就. 再說到考研究所,先是去考台大化學研究所,馬失前蹄,再考時,卻轉去考生化研究所,又遭碰壁,白費我在大四,拚命去唸外系課的努力.所幸,老天不負苦心人,沒斷我求學上進之路,把我送進國醫,就像我的歸途,經過多少峰迴路轉,眼前終於平坦了.
回到家裡,收到國醫寄來的錄取及報到通知,我除了處理花中離職一事,陪母親走訪親友,就只安心調養自己.當然,寫信是少不了的,寫了兩封給景平,不外又是彼此互相鼓勵,一封給景平父母親,也回了一信給小范(崇滄).那時他剛去田納西唸書,單相思在台北的女友,向我大吐苦水. 我也曾去找老同學賈文魁,正巧他也回來花蓮,他已在台大土木研究所唸了一年,我告訴他即將返台北,還未找到暫時落腳之處,問他是否可在他的研究生宿舍住幾天,他很為難,但還是同意了.誰叫他曾封我外號惡霸(很抱歉,我是個獨子),那就讓我霸到他的床位,再添一則笑話吧,由此亦可見,老同學的交情果然不凡. 在家住了近兩個星期,又再別母親和四村.我人到台北才知道,景平的三弟及大妹亦剛抵花蓮,沒趕上為他倆兄妹接風,景平通知我太晚,只好勞動聶叔叔了.兄妹倆曾來四村拜訪,活潑有禮貌頗受父母親的好評. 景平在此期間,忙著白天上班晚上學打卡,放棄了夜間部聯考,此一決擇左右了爾後景平與我之間的發展. 八月下旬,我回到台北,立即去國醫報到,並住進台大研究生第九宿舍. 人在台北,腳步立刻加快,再度形色匆匆. 首先,我以住台大之便,開始在化工系旁聽,充實自己,準備一年後,參加高考(父親的指意).同時,我去了兩趟喬治中學,搞定了九月初開學的課業.一開始要我教化學及物理,後來又改教生物和化學(十個鐘頭的課),隨意變動,校長一人說了算數,我因此發現私立學校毫無制度可言. 當時喬治的學生人數少得可憐,高二及高三自然組,皆僅有五六人.等到開學後,校方為安置七八位外地來的學生,特別租了一棟三層樓房,空出一間二樓的房間給我住,要我當舍監,看管住舍的學生.我是個遊民,自然樂得接受.九月中,我離開台大宿舍,遷至和平東路三段140巷22弄11號.(可能今嘉興街350至370號附近)
喬治中學即今喬治高級職校
在住第九宿舍期間,非常湊巧,花蓮的友人王明雄就住隔壁房間,他那時在外文系任助教,這位高個子帥哥,曾是他的姊姊王惠美(八姑的媳婦)口中的"花蓮第一美男子 ",成天一本英文TIME雜誌不離手. 當時,保釣運動正熱鬧,跟他隨便聊聊,但只要我提到我們兩個字,他就反問我“我們是誰?”,叫我不知如何接下去. 王明雄是位不平凡的人,像貌堂堂,師範畢業,自修考上台大外文系,爾後的事蹟亦令人驚歎(容後述). 不久,唐聚泰傳來好消息,謂軍方為讓研究生專心唸書,新年度開始把薪水調高五百元,月薪總數將可達兩千元.但距國醫開學還有兩個月,遠水救不了近火,喬治供了我的住,但薪水遙遙無期,為求開源,我四處應徵家教和補習班,忽然接到建國補習班的邀請函,喜出望外,面談後預定十月初試教. 九月底,中秋節前後,連兩個颱風(艾爾西及芙勞西)直撲台灣,造成非常嚴重的災患,我住處在六張犁,正是台北的低窪淹水區,一時成了水鄕澤國.樓房的一樓泡在水裡,舉目皆水,卻無水可用,真是望洋興嘆.停水斷電,我和幾個學生困坐愁城,所幸我們有預儲水及乾糧,慘淡無光的中秋夜,就在吃泡麵矇頭大睡中渡過了. 迎接光輝的雙十,我分別給父母親寫信,詢問家裡受災情況,並報告近期我在台北的生活點滴,知道四村的老家還好,母親也常去幫忙八姑,並有可能隨八姑來台北,並告近來天漸轉涼,來時要多帶些衣服. 當時,父親仍在開發處的林榮工務所,羨慕他在鄉間曠野,接觸大自然,我則在繁忙的都市裡,唸書教書,為生活及前途打拚.我在信中説: 日前,在建補試教反應良好,班主任有意重用,準備教升大學班的化學.補習班裡雖冠蓋雲集,名師有三四位,但班數多,班主任有意重用有幹勁青年.他對我面授機宜,告如何多變化及偏重聯考. 現距開學已近,教補習班頗費精神體力,尤其是剛開始,因此已無法去台大聽課及準備高考,得失難衡量.國醫開學後,必無法繼續,此乃現實與理想的爭扎,不過我仍要一試,.在這一個月內,多賣些勁,看效果如何再說. 饍食不定,有時自做有時外食,現吃一餐總要七八塊,還吃不飽(在中興時只要四五塊已足),自做也省不了多少,經濟許可則儘可能外食,否則一面看書一面做飯,非但分心,還常燒焦東西,更是費神費時間,得不償失.近來生活漸正常,盼可恢復體重.
館前路的建國補習大樓是台北早期著名地標,景平工作單位恰在其五樓
十一月初,我在建補正式開課,反應良好,頗感開心.開始時,建補要我教六堂課,升大學班兩堂,升大學小組兩堂,升高中班兩堂,由於教速度要快,又要講求技巧,填鴨式唯聯考是重,所以我打算只幹一個把月,國醫開學就打住. 月底,國醫開學前,突發一則馬來亞糖廠事件. 原來這是撓叔寫信告訴父親,他的的一位鄉親郭叔叔,是馬來亞糖廠的高層,有意來台招募新員工,父親問我是否也可考慮去應徵?父親之所以有此建議,可能是因當時我流浪台北,想唸研究所,但一會又要修電腦,又一會又去旁聽化工的東西,同時又教書教補習班,讓他覺得我無所事從,所以也就替我出此主意.為此,我在回信裡作了如下詳盡的分析:
從現實觀點,我是想走實際途徑,但以志向興趣而言,我傾向繼續學業,走學者的途徑. 可是以目前情形看來,兩條路都不甚寬敞,取捨難分.要走實際途徑,就要放棄學業,等於從頭做起,前途難料,困難較多,人際關係也較複雜.開始時恐要多吃些苦頭,就譬如馬來亞糖廠的工作,離鄉背井,職位低薪資少,但可獲國外資歷,卻要面對與家人分捨,須要更堅強毅力來承擔.
如果走科研學者途經,現在的情況看來較順得多,將來也比較可預料.有了兩年的去處,可專心學習,配合少許的兼職,如繼續在喬治兼四堂課(兩堂生物已被一台大植物系講師取代),加上建補的五六堂課,外快收入可達四千元. 兩年後,若有講師的職位則好,若無也無所謂,一面做研究,繼續兼差賺外快,只要肯幹,一個星期兼二十堂課,月入高達七八千元,養家活口亦相當過得去.被梆五年留在國內,正好讓我結婚,改善家庭生活,接父母來同住,是我最大心願,五年後,再尋求出國深造.
我認為,做生化研究,教書較適合我的性情,雖亦知難輝煌騰達.報載一位知名物理學家說,做科學研究要犧牲一生,不求名利,只有努力再努力,也難保能否成功.這些顧慮令人糾結. 現在國醫入學已近,去糖廠一事所知不多,我只好先決定入學.同時,寫信給郭叔叔,請他詳告內情.如能入廠內製造化工部門,待遇前途皆好,則再另作打算. 現在的決定對前途致關重要,就如景平在三個月前,為學打卡放棄聯考,現在就後悔了,再試就得再等一年.所以,我若走實際途經,走進去才發現,不如意而打退堂鼓,則會落得兩頭空,豈不怨枉.
十二月初,我正式入學國醫.期間,父母親特地來了一趟台北,主要是為應先前的承諾,來看我在國醫的情形,再則是要探望多年不見的幾位舊屬老友,楊伯,陸叔(已遷至內湖警智新村),撓叔(家住士林仁鄰新村),及當年贑西七傑之一的施善德叔叔(時任職國防部),並向撓叔探問糖廠的可能性,後因未獲進一步發展,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人生起起伏伏,事情源源而來,一波未息,另一波又起.
也就在同個時期,盧媽被好友劉媽媽慫恿下,隻身來台北做生意,留盧伯在宜蘭家裡,為準備教師考試自修,看顧四個年幼的弟妹. 此前盧伯因嗜睹,陷老千圈套,欠大批賭債,債主頻頻登門追討,弄得家裡雞犬不寧,最後散盡退役金,盧伯曾經友人介紹做事(來花蓮開發隊是其一),亦都一事無成,以至家庭陷入困境,逼得盧媽出馬,標會,打小工,做小生意,使出各樣招式來維持家計.一大群兒女熬熬待哺,更惶論教育栽培,彼等遭遇之難堪,實令人歎惜.所幸,盧伯父母皆知書達理,又篤信天主,才能患難與共,特別是靠盧媽的堅毅,獨力撐住這個家.
盧媽為一家的生計隻身來台北,借住在景美橋附近的劉家.盧媽和劉媽頗有交情,盧劉兩家在宜蘭鄰居多年,皆為天主堂的信友.劉家有二女一子,長女人有些呆癡,二女小毛與景平同年,幼子則還在唸書.四年前,劉家遷來台北,定居景美. 彼時,劉家獲知在新店寶橋路底的露天商場,有人要頂讓一個攤位.該商場位於通用電子公司旁,裡面有各種攤位,客人是通用的數千名裝配女工,客流量很大,做生意賺錢機會也大.劉媽知道盧媽想來台北發展,就相邀去頂下那個攤位,盧媽也覺得機會難得,來到劉家共商大計. 不久,攤位接到了手,盧媽立即獨個做起賣甜桂圓湯的生意. 所有這些過程,事先景平都沒告訴我,等到我知道時,盧媽已忙得不可開交了. 景平可能因忙上班及習打卡,並沒有參與商討生意的事.開工之後,她有空就去幫忙母親.起初的生意相當的旺,據景平說,每日可做三百元,最多時達四五百元.但僅靠盧媽獨營,則難以長期撐下去.於是景平與我商量,尋求如何增加人手來解決,我建議請媽也來台北相助, 或者也可找楊伯來共事. 景平則說,若我母親願來台北,她想在景美租房子,解決大家住的問題,讓兩個媽媽居有定所.同時,她打算搬來同住,也可省下她自己的房租.依據這個新議定,我們準備迎接新的一年.
告別1969,告別二十世紀六十年代,一個巔峰造極,嬉皮搖滾的年代. 我的1969年,以烏龍開場,搭上了過山車,經過落榜的低點,立即又盤登上榜的高點,伴著登月的成功,點燃連環鞭炮,最後帶著微笑,得意收場.
冬至後的一個上午,十點多鐘,,國醫的一間的教室,幻燈機嚦嚦微響,白色光束射在螢幕上,映出一幅幅圖表,講台旁,容光滿臉的潘福教授,手持指點的小棒子,指著螢幕上的曲缐,用他稍帶江浙口音的國語,講述酵素酶的化學動力學.
台下十來位聽者,訝雀無聲,聚精會神,其中有兩位生化系教授,魏如東博士和馮憲文博士,三位講師助教,另外有六七名研究生,我就是研究生其中之一.潘教授是加州大學的生化博士,是當時台灣研究酵素酶的權威.
國防醫學院在水源地的校園,教室,宿舍及操場
國醫的歷史頗有淵源,始自1902年的北洋軍醫學堂,歷經北伐,抗戰,內戰,最後更名國防醫學院,隨政府遷台,座落台北市水源地(現已遷至內湖),附屬的三軍總醫院(三總)在汀州路,與校區相鄰,之後,又有榮民總醫院(榮總)的加持,國醫蔚然成為一頗有實力,且濃厚學術氣氛的學府,培育無數醫學人材. 位於天母的榮總,設備新頴,人才濟濟,環境優美,與台大醫院併駕其驅.榮總的研究中心名柯柏館,為美國友人柯柏 (Alfred Kohlberg)的捐贈而設立,曾是當時台灣三個最先進的醫學研究中心之一,另二處在台大醫學院及美國海軍第二醫學研究所(U.S. Naval Medical Research Unit No.2,, NAMRU-2). 彼時,國醫的博士級教授,在柯柏館皆有研究室,吾等研究生亦因教學須要,隨教授去柯柏館學做實驗,有機會使用最先進的儀器設備,.所以在開學後不久,我就開始忙往天母跑,去上生化研究技術課. 為求學問做研究,不是為賺錢而來,我就放棄了喬治及建補的兼差.一心不能二用,臘燭不可兩頭燒.何況研究生月入有兩千元,足夠生活日用,沒有必要因旁䳱,以致於一事無成.
由此,我設計的科研人生,於焉開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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