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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韻仙骨(三)/ 曾紀鑫
2016/12/06 07:15:00瀏覽346|回應0|推薦2

陸羽深得茶韻,長年累月浸泡茶中,實為一地地道道之“茶人”也。

陸羽嗜茶,更重精神。喝茶,可以達到一種俗人難以企及的大境界大超脫。大瓢舀來甘甜清水,水中映著天上明月,銀輝貯入水甕,茶湯沸騰如松濤陣陣……江流、明月、松濤彙於一氣。這哪裡是在喝茶,純粹是一種難得的與大自然的節律一同起伏著的美的陶冶與享受。寂處草廬,啜一口香茗,聽一聲更鼓,天上人間,自然恩惠,全在這一汲一煎一飲之中了。

在這種與天地融為一體的純美陶冶中,茶人質樸自然、清靜無私、心態平和、廉潔簡約、胸懷闊大、退隱勵志、孤傲自重、灑脫無羈……

一個真正茶人所具有的這些高貴而獨特的品性,在陸羽身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茶經》一出,陸羽聲名廣播。朝廷所知,征召他任“太子文學”、並授之為“太常寺太祝”。但陸羽無心仁途,仍一如以往,過著閑雲野鶴般的自在生活。好在他沒有父母的督責,也就沒了什麼光宗耀祖的規範與概念,不必為出世做官而困而惱,可見儒教思想對他人生的影響實在是少之又少。他曾在一首明志感懷的《六羨歌》裡寫道:“不羨黃金罍,不羨白玉杯;不羨朝入省,不羨暮登台;千羨萬羨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來。”

《茶經》問世,世人爭抄,大有“洛陽紙貴”之勢。陸羽設計的一套茶具,遠近傾慕,紛紛仿造。“於是茶道大行,王公朝士無不飲者”。不少人爭相延請陸羽,想一睹他的風采神韻,觀賞他的茶藝絕技,品嘗他的煎煮香茶。特別是那些附庸風雅的達官貴人,更是以啜飲陸羽之茶為榮。這不僅攪擾了他的寧靜生活,還使他受到了不少顯貴的羞辱。一氣之下,他激憤地寫了一篇《毀茶論》。不知《毀茶論》寫後是自己藏之“高閣”並未示人,還是人們根本就不理會那違心的抨擊,反正《毀茶論》連只言片語都沒留傳於世。

陸羽在江浙的幾十年生活,除了隱居著述,就是廣泛交游。他所接交往來的,都是一些可以稱得上“茶人”的名流。如高僧皎然,他是南朝著名詩人謝靈運的十世孫,參佛甚深,詩文俱佳;如著名的政治家、書法家顏真卿,兩人時相奉和,留有不少珍貴詩文;還有權德輿、孟郊、戴叔倫、張志和、耿韋等等。我們僅從《全唐詩》所涉及與陸羽交往的詩篇中,就可發現五六十個文人士大夫都是他的朋友。以文會友,以詩唱和,以茶相聚,真可謂君子之交淡如水也。

當我檢索、翻閱了幾乎與陸羽有關的歷史資料與文獻後,卻沒有發現片言只語談及他的妻兒家小。“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早年,他就是拿著儒家的這柄“尚方寶劍”反抗養父積公反抗命運的擺弄。到頭來,卻還是做了一個實際上的“和尚”,未娶妻室、未留血脈。這恐怕與陸羽儒學為衣,佛教為本,道家為骨的人生哲學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系。為了一個“茶”字,他想擺脫人世的掛礙。無牽無掛而來,無牽無掛生活,又將無牽無掛而去,

這是一種多麼難得的境界啊!人生傳世的方式不外兩種,一是肉體的,留下一代一代的子孫綿綿不絕;二是精神的,以其思想影響一代又一代後人的心靈。陸羽在研究茶學的過程中,漸漸地看淡了前者而著意後者,能有一本《茶經》流傳,此生此世,更復何求?

可是,他的心靈深處,卻一直眷戀著一個魅力非凡的女性。這個女性不是別人,正是他那青梅竹馬的兒時伙伴李季蘭。

自從陸羽九歲那年重返寺院,李季蘭隨父離開竟陵,兩人一直音訊杳然。沒想到二十多年後,他們倆竟在烏程開元寺的一次詩會上邂逅相逢。見面相認,當時的驚喜之情可想而知。然而,此時的李季蘭已不是他想像中的名門閨秀,而是一位方外道姑。原來,李季蘭父親來江南赴任不久,即染病身亡;不久,母親又撒手而去。為葬亡母,為了生存,她只得賣身為奴。後為主家不容,將她轉賣青樓做了一名詩妓。她賣嘴不賣身,出污泥而不染。久留風塵,不免看清世人嘴臉,看破滾滾紅塵,就到開元寺出家當了一名女道士。因其才貌俱佳,他受過唐玄宗征詔,在宮中呆了一個來月。

與李季蘭重逢,不禁勾起了陸羽強烈的故園之情與親人之戀,季蘭的悲慘命運更是震顫著他的心靈。在對小妹妹的關懷、體貼與愛護中,自然地就多了一層男人獨有的相戀情懷。李季蘭見到陸羽,也感到了一種堅實的依靠,仿佛又回到了童年那無憂無慮的美好時光。於是,兩人來往頻繁,唱和酬酢,感情益增。一次季蘭臥病不起,陸羽焦慮萬分,噓寒問暖,精心照料。李季蘭不禁感激涕零,作了一首《湖上臥病喜陸漸鴻至》,抒發心中的喜悅、關切、傷感、撒嬌、無奈等復雜纏綿之情。

然而,一件突如其來的變故自天而降,又生生地將他們兩人拆散分開。唐大歷末年(779年),朝廷再召李季蘭進宮,為唐德宗吟詩奏曲,為詩會酒宴助興添樂。不久“涇原兵變”爆發,叛軍占領長安,擁朱泚為“秦帝”。李季蘭等宮中人員逃避不及,皆為朱泚所獲。也許是懾於淫威,也許是出於對德宗強召自己入宮的怨恨,李季蘭寫了一首賀詩贈與朱泚。沒想到唐德宗第二年就帶兵打回京城,朱泚敗逃亡。唐德宗知悉李季蘭的舉止後,一氣之下,“遂令撲殺之”。一個多才多藝的弱女,就這樣令人哀婉浩嘆地一命永歸黃泉。

陸羽輾轉得知季蘭被殺消息,悲痛欲絕,更是看透社會、看透人生、看破塵世。一切榮華富貴、一切虛妄之念、一切欲望之想都已隨風飄逝,飄得無影無蹤。唯一所存,僅有一個“茶”字。

陸羽為茶而生,為茶而來,為茶而活,豈不是上帝遣至人間的一位茶仙麼?

是的,他就是一個神乎其神、活靈活現的“茶仙”!

寫到這裡,我的心中,也承認了他是一位飄逸靈動的茶仙。當然,我眼中的仙並非那種不食人間煙火、虛無縹緲的怪誕之仙,而是有著人的軀體、仙的風骨的茶仙——所謂茶韻仙骨是也!

“一生為墨客,幾世作茶仙。”耿湋與陸羽聯句詩的開首一句,可視為對陸羽恰如其分的概括與定評。

陸羽之文傳世不多,但他早年寫戲,爾後撰述《茶經》,與友人唱和作有大量詩文,還主持或獨撰了近十種地方志書,稱得上一位名副其實的“墨客”。

陸羽晚年,由浙江經湖南而移居江西上饒。他的《自傳》,只寫了個“我的前半生”,後半輩子行蹤模糊,真跡難覓,只《新唐書隱逸》記了一筆,說他“貞元末卒”。據有關專家考證,陸羽活了七十二歲,最後終老湖州,時間為804年。

 

 

一般來說,男人都有煙酒之癖,而我所嗜,唯有茶也。日子一長,也就多少懂得了一點辨茶、識水、烹茶、品茶的雕蟲小技。於是,對陸羽的仰慕之情也就日漸地濃了,總想著能到他的出生、成長之地天門市去走上那麼一遭。

終於下定決心前往,已是1998年初秋。

凌晨從武漢出發,經漢川而至天門,下得車來,正值中午。又叫了一輛的士,前往位於西寺路的陸羽紀念館。

在天門竟陵城周圍,從唐末以迄明清,歷代有關紀念陸羽的名勝遺跡有西塔寺、陸子井、陸子泉、陸羽亭、古雁橋、雁叫關、陸公祠、東岡嶺、火門山陸羽讀書處等十四處。後來,這些遺跡已大多不存。而陸羽紀念館正是要將有關古跡納於一體、重行修建,以供後人憑吊觀賞。其中的陸羽故居建築群已竣工對外開放,陸羽公園及有關紀念陸羽的建築正在興修之中。

說來令人奇怪,剛上車時大有“秋老虎”之勢的艷艷紅日,一入天門市境,卻鑽入了雲層,一時間天就陰了。剛至陸羽紀念館,竟下起了一場涼爽的秋雨,難道是陸公在用上品神水——天雨泡茶來迎接我的到來?

中午時分,職工下班;建築工地靜靜的,民工們也在休憩。紀念館門房後院內幾個老人正在悠閑地打著麻將,跟他們說明來由,就獨自一人踅了進去。

雨似乎越下越大了,還刮著一股勁厲的秋風。我趕緊走過新修的古雁橋,在充滿了古樸韻味的山門後躲雨。正巧那兒放著一個凳子,我一屁股坐在上面,掏出早晨泡好、隨身攜帶的一杯清茶,望著綿密的雨腳,一口一口地啜飲起來。

涼涼的秋風鼓蕩著,不時將幾滴細密的雨珠灑入我懷。不一會就小了,慢慢地止息了。而雨還在一個勁地下著,在天地間織著一張透明且閃亮的雨網。陸羽紀念館位於市區邊緣,機器的轟響、汽笛的鳴叫、車輪的滾滾等市聲雖然隱約可聞,但我卻實實在在地感到了一股難得的幽靜。沙沙的雨聲中夾雜著秋蟲之唧唧,還有一只母雞在“咯咯噠”“咯咯噠”地歡唱。不知哪兒飛來兩只蒼蠅繞著我轉了一圈,眨眼間就不見了,疾來速去,不著半點痕跡。此時此地,此情此景,不是與陸羽之茶有著一種內在的、相通的心韻與神韻麼?不正適合我掙脫日常的俗務,達到純粹的思想境界麼?

                                                                (未完待續)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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