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麗一雙略顯粗糙的手明白地道出了這許多年來的艱辛與不容易。她說在丹麥鮮有人請家庭幫佣，在餐廳裡忙活了一整天回到家裡還得面對擺在眼前的一大堆家務雜事，還好早年有母親幫襯否則真不知該如何面對。還有，如果母親沒過來，他們的二兒子就來不到這個人間了。斯麗的海外生存經歷便是大多數華人移民的寫照，為了生存我們中華民族那份堅韌與自強不息的精神不是世界上所有民族都具有的，也因此我們才能見到在世界各個角落都有華人的身影，他們即便不是大富大貴也大多都能規劃好自己的生活，無須把生存的標准降低到只為了明日的三餐。   

四

        和斯麗聊天，得知丹麥是個全民享受福利的國家，人從出生到離世，如果能滿足於平庸的生活，大可不必去拼搏，也因此造就了一些好逸惡勞之人。有些奇特的現像令人費解，有的人年紀輕輕的寧願靠社會救濟金活著也不願去工作，還有余錢出國旅游，而這種福利的來源來自於政府實行的高稅制。參加工作或經商者都會被按稅收比例征收稅額。斯麗說有了這些社會福利的保障，加上他們多年打拼的財富積累，現在他和先生完全可以退休了，趁著還不太老，或去周游世界，或閑賦在家把過去數十年因忙碌而丟失的歲月找尋回來，好好補償自己。然而看著這家出生得比自己的孩子還早，和孩子們一起慢慢長大，傾注了他們夫婦倆近半生心血，凝聚了一家人情感的餐廳，他們下不了決心。而更令他們深感遺憾的是這家餐廳將後繼無人，兩個兒子一個是國家醫療研究中心的博士醫生，一個是電腦工程師，兄弟倆都無意於承接父母創建的生意而更傾心於各自的專業。

        說到兒子，斯麗拿出手機點開相冊，把兩個兒子一一展示在我眼前，兩個兒子都長得高大俊朗，據斯麗說還都能說一口流利的國語，思維和生活習慣也很中國化，聽起來是一對很優秀的兒子。可令她憂心的是兩個兒子都還沒遇上意中人。因為當地華人少，年輕華裔男女遇見心儀對像的機會更是少，而他們的兩個兒子又非華人女孩不找，說受不了丹麥女孩熱衷於趕party , 抽煙，飲酒的習性。去了幾趟中國旅游兼相親都沒有結果。哦，我說那這事還真有點難辦。這時我才注意到說話時她不時地看我女兒一眼，還不停地誇贊我女兒，說她有修養，家教好還那麼勤奮學習，尤其是笑起來時很甜美。。遂提及女兒的終生大事，我說以我個人角度看似乎還沒有跡像表明，斯麗頓時兩眼一亮，連說那太好了，自見到你女兒後，我一直牽掛這事，要是我們的少年情誼能延續為和諧的親家情那該多好啊，還說她很有信心能看到兩位年輕人的美好未來。說著刷開手機頻幕讓我看照片，她想說的是大兒子，在國家醫療研究中心當研究員，去年剛自英國留學歸來。照片裡我看到一位外形陽光帥氣，氣質紳士的暖男型年輕男士，一雙和媽媽相似的大眼睛透著純善和聰慧。抬頭正好與斯麗期盼的眼神相視，因為來得突然，瞬間裡我真不知如何作答。說實話我心裡不無糾結，若倆年輕人有交往的機會進而走入婚姻殿堂，這絕對是一樁無可挑剔的美好姻緣。然而一想到學成之後的女兒有她規劃中的人生目標要實現，定居丹麥並不在她的規劃內，而從小同學的話語中我也領略到她沒有意思讓兒子背井離鄉。如此，再登對的男女也只能說聲遺憾了。人生總有太多憾事，能兩全其美的事不多，無法成全這件美事我和斯利都覺得非常遺憾。

        斯麗老父親的出現給了我們轉移話題的機會，老人家雖年高92，卻無一般耄耋老氣，背脊直挺，雙目炯炯有神，一頭灰白發向腦後梳理得一絲不苟，舉手投足間散發出濃濃的老派紳士風度。相互問好時，雖是首次見面然回蕩於耳畔的濃重鄉音頓時拉近了彼此的距離，老人家慈眉善目，說話時自眉宇間流出的盡是慈祥與善良的暖意，說到剛離世的老伴他抑制不住內心的痛，哽咽難言。。。是啊，64年風風雨雨一路相攜相伴，情深意重的老伴，說走就走，怎不令老人家悲痛萬分。見狀，一旁的斯麗忙打斷老父親的話，說該准備去教堂了，女婿正等著送他過去。後來才知道，原來斯麗的父親是一位虔誠的基督教徒，出國後幾十年來一直在教堂裡任執事，熱心教會，奉獻自我，也給自己尋得一份堅定的精神支柱，讓心態保持清靜淡然，生活過得淡定而從容，人自然健康長壽。

        不幸的是在王老師離去後不到一年，斯麗的父親因哀思不絕，最後不思茶飯無疾而終。都說年輕夫妻老來伴，對於感情深厚的年老夫妻，彼此之間在情感和生活中已形成了不可替代的依賴，一旦失去了一方，孩子再怎麼孝順和呵護都無法將老人拉出悲痛的漩渦，更無法取代那種心靈相通的默契，隨著求生欲望的消絕，活著的軀體其實就像一棵無人澆灌，被風干後漸漸枯萎倒地的老樹，再也無法挺立。這消息是斯麗後來通過電話告訴我的，她泣不成聲，連連說自己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我的心隨之顫動，雖然明知這是不可抗拒的人生規律，但心裡卻無比懼怕那一天的來臨。。。

        那天下午我和斯麗不知覺地聊到晚飯時分，北歐之夏晝長夜短，太陽依稀可見，天空依然清朗放亮，造成了我對時間的錯覺。我們的話題仍源源不斷，但是幾乎滿座的餐位提醒了我該是道別的時候了。斯麗一再挽留我們，因為她已經囑咐中餐師傅特別做了幾樣海鮮菜式，過一會兒她的兒子們下班後會來餐廳，大家一起用晚餐。望著餐廳客人雲集，林先生一下午忙得不見人影，我還是婉拒了斯麗的好意，說天還亮著，我們想到步行街看看。斯麗一臉惋惜，說，那麼我星期天去接你們上我家坐坐，再逛逛景點如何？我想了想還是婉拒了她，斯麗每天忙得團團轉，我若應允她豈非又得讓她多花一份心思，況且她還承受著喪母之痛。

       斯麗送我們到餐廳樓下，依依不舍相互道別，比薩店裡的林先生一見到我們即快步走來，熱情地再次握手道別。當我們行至街對面偶然回首時，只見微微泛著鵝黃色的天空下，在歌本哈根游人如鯽的步行街上，一對中年夫妻雙雙立於一間比薩店門前，正目送著我們離去的背影，而當我們的目光相遇時， 4只手臂幾乎同時揚起，在微風中緩緩地搖動著。。。我忽然想起，我竟忘了邀請斯麗一家來菲律賓體驗熱帶島國的獨特風情。。。回家後我立刻給她發去Wechat ， 斯麗回應我，退休後一定去。退休？我不知那個等待將有多遠，但我會時刻盼望著他們的到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