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蝶﹐進來呀﹗』林芸招呼呆立在門口的夢蝶﹐見她一臉的失落﹐鼻子也為之一酸。她堅強地抹了抹鼻子﹐說道﹕『來﹐夢蝶﹐我帶妳到墨竹的房間裡去休息一會兒。』

『嗯﹗』

夢蝶隨著林芸進到了墨竹的房間。十年多來﹐這房間一點也沒有變﹐牆上還是掛著那幅複製的張大千潑墨山水畫﹐那是墨竹退伍時夢蝶送給他的﹐恭喜他重獲自由可以任意逍遙于山水之間了。書架上最上一層還是躺著那把吉它﹐只是吉它上已是一層厚厚的灰了。

這一切帶著歲月記憶的種種﹐夢蝶百感交集地坐在書桌前。

林芸不想打擾夢蝶的回憶﹐她輕聲地說到﹕『夢蝶﹐妳先休息梳洗一下﹐我到外面買點吃的。待會兒﹐再喊妳吃飯﹐好嗎﹖』

『嗯﹗』

夢蝶並沒有太多的話﹐她有太多的心事﹐覺得自己好累也好渺小﹐竟擔不起眼前的混亂。她無意識地撥動書桌上的東西﹐突然她瞥見了一封信﹐信封上收信人的名字寫的是﹕曲夢蝶 -　是墨竹寫給她的﹐為什麼沒有寄出去給她﹖「是來不及寄﹐人就病倒了嗎﹖」夢蝶想著﹐拿起了信。

信裡開頭寫的是﹕『我的最愛』夢蝶的眼已經模糊了﹐以前墨竹老喜歡這麼稱呼她﹐因為夢蝶喜歡聽﹐覺得這樣的稱呼浪漫得令人酥軟。

信是這麼寫的﹕

「我的最愛﹕

當妳看見這封信時﹐我已遠去。

別哭﹐我的愛﹗我走得一點也不痛也不苦。妳說過﹐死亡只是進入另一個新的學習階段﹐所以﹐別為我哭﹐要為我高興﹐我走完了一世的學習　─　我畢業了。

此刻的妳﹐笑了嗎﹖

我的最愛﹐我想對妳說「謝謝」！謝謝妳曾經那樣的愛我﹐也謝謝妳允許我愛妳。我的一生﹐因為有妳﹐才有了陽光也有了音樂。我還想對妳說聲「對不起！」對不起我選擇了離開妳﹐讓妳因此走上了一生的坎坷。為此﹐我從沒有原諒過自己。

離開妳﹐是因為自知再也不能伴妳一生﹐而多情的妳怎能承受我的逝去﹖一想到妳的痛﹐我決定讓妳飛﹐讓另一個男人代替我好好地愛妳、疼妳和保護妳﹐因為妳是我的最愛。對不起﹐我錯了。如果知道妳會因此遭逢一連串的不幸﹐我寧可好好地愛妳﹐讓妳有一生美好的回憶﹐而不是滿腹的滄桑。看著妳痛我比妳還痛﹐我的愛﹐因為我從來沒有停止過愛妳。我永遠是妳這隻夢蝶可以棲息的墨竹﹐永遠。

我走了﹐帶著對妳的愛還有我們過去的點滴。唯一放不下心的是妳。答應我﹐好好照顧自己﹐想哭的時候﹐大叫三聲墨竹﹐我就在妳身邊聽妳﹐擁抱妳。雖然妳看不見我﹐但我卻看得見妳。我永遠不會讓妳一個人傷心﹐記得﹐一定要記得﹐我在妳身邊守護著妳。

我的愛﹐我累了。今生我負了妳﹐不能和妳一起白首﹐但願來生。我的愛﹐我願來生再愛妳一次。如果真有跨越生死的愛﹐那麼﹐我的蝶﹐我願意來生再愛妳一生一世﹗

答應我﹐好好地活著。我的愛﹐我的最愛﹗ 

墨竹遺筆」

讀完這封信﹐夢蝶已是泣不成聲。「墨竹居然是這樣無私地愛著我﹐連瀕臨死亡時他想的、念的還是只有我的幸福﹐更還許下來世相知相許的願望。」夢蝶問自己﹕『妳如何能了﹖妳如何能了﹖』

翌日﹐夢蝶一大早便到醫院來看墨竹了。墨竹正在吃早餐﹐但因身體虛弱﹐早餐進得非常的慢。他一看見夢蝶來了﹐立即放下了手中的湯瓢 — 他不想讓夢蝶看見自己虛弱的雙手在顫抖。

他給了夢蝶一個他目前所能給出的最燦爛的笑容﹐道﹕『怎麼一大早就過來了﹖』

夢蝶回給了墨竹一個微笑﹐說到﹕『想你﹐就過來看看了。』

『噢﹐是嗎﹖妳看起來很憔悴﹐一夜沒睡好嗎﹖』

夢蝶搖了搖頭。

墨竹心疼的摸了一下她的臉頰﹐問道﹕『為什麼睡不好﹖因為我嗎﹖』

夢蝶點了點頭。

『傻丫頭﹗妳操什麼心呢﹖怕我不說一聲就斷氣走了﹖』

『呸﹗呸﹗呸﹗一大早盡說這種晦氣的話。』夢蝶看似生氣﹐眼裡淚水卻轉溜著。

墨竹見狀﹐趕緊說﹕『不說了﹐不說了。以後再不說這種晦氣的話﹐別難過了。』

夢蝶這才打起了精神﹐看了看墨竹。

墨竹正溫柔的打量著她﹐夢蝶的臉不禁紅了起來。墨竹忍不住笑了開來。

『你笑什麼呢﹖』夢蝶嘟著嘴問。

『我笑妳呢﹗』

『我有什麼好笑的﹖』

『我笑妳﹐都那麼大的歲數了﹐居然還會臉紅。我這麼看著妳﹐可不是第一回了吧﹖告訴我﹐為什麼這次妳會臉紅﹐就像我們當初相識時那樣的臉紅﹖』

『呸﹐沒個正經﹗』夢蝶的臉更紅了﹐她窘得站起來想躲開這樣的尷尬。

墨竹一把拉住了她的手﹐道﹕『別走﹗回答我﹐為什麼臉紅﹖』

夢蝶掙開了墨竹的手﹐嚷到﹕『誰臉紅了﹖我看是你眼紅了吧﹖所以看出來的顏色全是紅色的﹗』

墨竹激情的眼頓時消失了光茫。他沉默地倚回床背上。

夢蝶看這遽然的轉變﹐不明白是不是自己說錯了什麼。她坐了下來﹐拉住墨竹的手﹐問道﹕『墨竹哥﹐你怎麼啦﹖生氣啦﹖這樣就生氣啦﹖』

墨竹認真的看著夢蝶﹐問﹕『告訴我﹐你為什麼回來﹖妳什麼時候要再走﹖』

『我不走了。我留下來陪你﹐直到你好起來為止。』

『這麼說﹐妳是為我而回來的。如果我一直好不起來呢﹖』

『那我就一直陪在你身邊﹐就像你曾經陪著我走過每一段的艱辛歲月那樣。』

墨竹突然甩開了夢蝶的手﹐喊道﹕『我不要妳的同情﹐妳走﹗』

夢蝶沒有料到墨竹會如此敏感﹐她解釋地說到﹕『我不是因為同情你才回來看你陪你的。』

『那是因為什麼﹖報恩嗎﹖我陪著妳﹐因為我對妳有愛﹔妳呢﹖妳現在又為了什麼陪著我﹖難道也是因為愛嗎﹖妳能說妳還愛著我嗎﹖』

『你…你是在控訴我對你的背叛嗎﹖』夢蝶的淚珠滾了下來。

墨竹的激動也因夢蝶的淚水緩了下來。他道歉地說到﹕『對不起﹐蝶﹐我不該對著你發脾氣。我不是責怪妳﹐也沒有控訴妳的意思。我怎麼可能控訴妳呢﹖妳並沒有背叛我﹐若要說背叛﹐那背叛的是我﹐不是妳。是我提出分手的。』

夢蝶痛苦得只能搖頭﹐一句話她也說不上來。

墨竹抓住了她搖晃的頭﹐說道﹕『蝶﹐我不需要妳在這兒陪著我。我知道妳早已不再愛我﹐我要妳好好地過妳自己的生活。妳不需要在這兒看著我守著我﹐何苦呢﹖又為了什麼呢﹖徒增傷感不是嗎﹖是﹐我承認我愛妳﹐而且是用我的身心和靈魂在愛妳﹐正因為如此﹐我不要把妳鎖在我的身邊看著死亡如何蹂躪一個曾經挺拔的身軀。妳懂嗎﹖我要妳的腦海裡﹐留下的是高大挺拔的墨竹﹐而不是已經被病魔折磨得萎縮了的墨竹。我不要妳帶著虧欠的心活著﹐我更不需要妳來報答我的愛﹐我更不要妳認為自己對不起我。沒有人對不起誰﹐夢蝶﹐是我的選擇﹐是命運的安排﹐妳懂嗎﹖』

夢蝶已經是由流淚到低聲啜泣﹐最後忍不住哭出了聲來。墨竹心疼地把夢蝶擁入了懷裡﹐低聲說道﹕『蝶﹐再沒有比妳的快樂對我更重要的了﹐妳懂嗎﹖』

夢蝶失聲痛哭地回道﹕『不懂﹗不懂﹗為什麼要瞞著我﹖為什麼要這樣苦了你自己﹖為什麼不讓我和你一起分擔這樣的苦痛﹖為什麼要把我推開﹖為什麼不相信我的愛也可以堅強﹖為什麼要剝奪我和你廝守的歲月﹖為什麼﹖為什麼﹖』

墨竹望進了夢蝶眼裡的最深處﹐安靜平穩的回答道﹕『因為﹐我愛妳﹐我心甘情願地用我所有所能地來愛妳。』

夢蝶近乎歇斯底裡地喊道﹕『而我也曾經用我所有所能的一切愛你。你只有自私地想到成全你自己的愛﹐你想到過我對你的愛嗎﹖』

『想過﹗正因為我想過﹐我才作了這樣的決定。正因為我知道妳用妳的一切在愛我﹐我才能知道妳將會面臨什麼樣的痛楚﹐所以…』

『你有什麼權利為我作決定﹖你可曾想過我的感受﹖你可曾考慮過當我知道真相後﹐對我會是個怎樣殘酷的打擊﹖你讓我如何面對自己﹖面對未來的生命﹖你讓我如何面對無限的悔恨﹖讓我如何面對思念你卻再也沒辦法彌補你的日子﹖你想過嗎﹖你想過嗎﹖』書玉已經失控地捶打著墨竹。

墨竹忍著痛﹐強打起精神企圖安撫夢蝶﹐他抓住了夢蝶落下的手﹐道﹕『噓…蝶﹐妳聽我說﹐聽我說…』

『不聽﹐不聽﹐再也不聽你說什麼﹐再不聽﹗』夢蝶將這些日子來的壓力痛苦全爆發了出來﹐忘了墨竹的身軀早已承受不了這樣的波瀾激動。

墨竹無力的喟然而嘆﹐拼足了最後一口氣﹐將夢蝶緊緊地抱進了胸膛﹐說道﹕『好﹐好﹐不聽我說什麼﹐不聽我說。噓…不哭了﹐以後﹐都聽妳的﹐好不﹖妳說怎麼著﹐我就怎麼著。再不替妳作決定了。不哭了﹐妳哭得我心疼得很﹗不哭了﹗』

就這樣﹐夢蝶歇斯底裡的情緒在墨竹的胸懷裡慢慢平息了下來。一夜未眠的她﹐最後竟在墨竹的懷裡安靜地沉然睡去。

墨竹見懷裡的夢蝶沒了動靜﹐低下頭來﹐叫了幾聲﹕『夢蝶﹖蝶﹖』他赫然發現夢蝶居然累得睡著了。凝視著夢蝶安全地躺在自己的胸前﹐他嘴裡眼裡盡帶著疼惜的微笑。他就這樣擁著夢蝶﹐讓她在自己的懷裡憩息好眠。他雖然說不出的疲倦﹐卻感受到多年來不再有的幸福和滿足。他的最愛﹐此刻正在他的懷裡安然入睡﹐他多年的相思都在此刻得到了慰藉和補償。最後，他也帶著微笑漸漸地睡去。

第七章  莊生夢蝶幾世情  (完結篇)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