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莊子儒千里尋夢 2

就在那個星期六的晚上﹐子儒又夢見了另一世的她。

那是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他奉大將軍之命﹐率領千軍突襲敵營。經過一番血戰﹐敵軍全軍覆滅﹐只一敵將之女突圍逃跑﹐欲往主帥紮營處報訊。大將軍頒下追殺令﹐並命子儒挑選精兵數百人追捕此女﹐務必阻止她將此地軍情傳達給敵軍主帥。

經過一夜的奔逃﹐那女子已是筋疲力竭。眼看追兵越逼越近﹐她仍盡力往前奔跑。好不容易越過了山丘﹐只要再穿越那寬闊的平野﹐即可抵達主帥營。就在此時﹐敵軍趕至﹐將她團團圍住。

野草茫茫﹐敵軍環伺﹐十幾個弓箭手列隊走出﹐又向兩邊作弧形分散﹐再銜接成圓。

這十幾個弓箭手蹲踞在草地上﹐個個拉滿了弓﹐瞄準被圍在中間猶作著困獸之鬥的女子。只要號令一下﹐十幾隻箭將同時往那女子方向疾射過去。中間的女子頭髮已經散亂﹐髮絲在風中狂亂地飛著﹐嘴角還兀自淌著血﹐眼神卻依舊犀利的瞪視著敵人﹐手上緊緊握住利劍準備作最後的殊死戰﹐就只待敵人撲將上來了。

子儒見情勢一觸即發﹐大步地向前走了出來﹐對著那女子冷峻地說道﹕『妳不要在做無畏的掙扎了﹐還是棄械投降吧。我保證絕不傷妳一根寒毛。』

那女子倔強地冷笑道 ﹕『不用廢話了。你我各為其主﹐誰也不用怨誰﹐誰也不必手軟。我雖為一個女子﹐卻也明白忠孝二字。動手吧﹗』

子儒的臉上此時露出了一絲的痛楚。兩人沉默地對峙著﹐誰也不敢先動手。突然﹐一騎馳奔而來﹐馬上壯漢大喊﹕『你們還在等什麼﹖放箭﹗放箭﹗』

一聲令下﹐幾十隻箭立即〝嗖〞的齊聲飛竄了出去。子儒狂喊著『不要﹗請手下留情呀﹗』同時撲將了上去﹐用自己的身軀護住了那個女子。誰也沒有料到這個突然譎起的變化﹐放射出去的箭一根一根地插在了他身上。

那女子悽厲的尖叫著﹕『不要﹐不要呀﹗』那女子發了狂地喊著﹕『為什麼﹖為什麼﹖…你為什麼那麼傻﹖…為什麼﹖』

子儒望著她﹐溫柔的微笑著。她抱著他﹐不停的為他拭血﹐淚已模糊了她的視線。子儒抓住了她著急顫抖的手﹐道﹕『我怎麼能看著妳就這樣死去﹖我不後悔﹐我真的不後悔。妳呢﹖妳後悔嗎﹖』

『不﹐不後悔﹗我從沒有後悔過。你不要死﹐你不能死。我們再也不管是誰作皇帝了﹐我們隱居塞外去﹐我們去牧牛放羊﹐我們再不分開﹐好不﹖』她激動的喊著﹐淚滴進了他的眼。他點了點頭﹐幸福的笑著閉上了眼睛。女子瘋狂的搖著他的身體哭喊著﹕『起來﹐起來﹐你起來……』

子儒沒有回答她。那女子抱著子儒滿身是血的身軀﹐抬頭環顧了一圈﹐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是淒然無助﹐也是一種解脫的微笑。

她將自己的胸膛緊緊地貼在了子儒的胸前﹐雙手環抱著他﹐然後迅速地將插在子儒胸背上的箭往前推送。那箭穿過了子儒的胸膛﹐再刺入了她的胸膛。她露出滿足的微笑﹐在子儒的耳旁輕語著﹕『我們再也不分離﹐再也不分離了﹗』

子儒的眼角滲出了淚水。他繼續睡著。

次日早晨﹐他起床後﹐感覺身體異常的疲倦﹐胸口疼痛不已。他站在漱洗臺前﹐拉起了汗衫﹐檢視胸口。無意中他從鏡子裡瞥見了胸口的疤痕﹐他的臉色頓時慘白﹐雙腳無力地跌坐在馬桶蓋上。

那疤痕是他一生下來就有的。沒有人知道﹐那傷疤是哪兒來的﹐也沒有人可以解釋為什麼他一生下來﹐就在胸口上有個結了痂的傷疤。全家人包括子儒在內﹐一直將那個疤痕視為〝胎記〞。

此刻﹐那結了痂的傷疤﹐就好像被箭穿胸而過般的痙攣著﹐一陣一陣的抽痛著。子儒第一次認真地看著這個傷疤﹐傷疤並不大﹐正似一個箭頭的大小。他記起昨晚的夢﹐憶起那女子推箭入胸的情景﹐還有她在耳邊的輕語﹕『再也不分離﹗』子儒激動得緊握了雙手。

他再度站在鏡前﹐仔細地觀察著胸口上的傷疤。他看著想著﹐不禁自語道﹕『她身上也該有這樣的一個疤痕吧﹖』思及此處﹐他覺得一切似乎有了具體些的答案﹐覺得自己終於走出了重重濃霧﹐有一種雨過天青的感覺﹐他忍不住哭了起來。

他摸著傷疤﹐對著鏡子喃喃地說道﹕『我會找到妳的。等我﹗我們的諾言﹐我沒有忘。妳等我﹐聽見了嗎﹖等我﹐我就來尋妳覓妳﹐妳千萬要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