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襪子的男人 – 第貳回 – 活黨萬歲】

　　「大人們總是不切實際。」

　　怕燙又愛吃的王平一，歪著嘴試探性地用右邊突出的虎牙，小心翼翼地往還

在冒著煙的烤甜不辣串咬下去的時候，還不忘對著野台戲上的一舉一動發出沒頭

沒腦的評論。

　　這座臨時用竹子和木板合力搭建起來的戲台，要接連演上三天的歌仔戲和布

袋戲，今天是第一天，演出的劇碼是歌仔戲的桃園三結義。這個故事我已經很熟

了，因為愛講古的四叔公，常常在吃過晚飯就么喝我們一群小孩集合，在三合院

的黃色燈泡下，一邊吹著晚風，一邊聽他從飛天遁地的封神演義、西遊記，講到

鬥智鬥力的水滸傳和三國演義。在那個只有棒球比賽才能吸引我們將目光停留在

黑白電視的時代，四叔公的說故事時間是我每天最期待的事情了，而且為了不漏

掉任何一段，我總是一放學回家就主動的完成當天的回家作業，所以我的功課和

成績也從來不用父母操心。同時也因為有這段幾乎可用沈迷在中國古典文學裡來

形容的日子，在後來的求學路上，我很容易就拿它們來跟接觸到的許許多多外國

文學相比，結果總是更加深了我以生為中華民族的一份子為榮的興奮程度。就拿

近來風靡全球的哈利波特來和封神演義相比，不管是書中的劇情、人物，還是神

怪和法術，在質和量都不能等量相比，當然更遑論二者之間的文學價值差異了，

但若提到人氣，我想封神演義會矮上一大截的原因，便是華人世界裡還沒有出現

獨具慧眼的電影公司。想到這，我不禁覺得有點可惜，為什麼當年我在選類組的

前夕，偏偏看到一部史懷哲的紀錄片，而不是史蒂芬史匹伯的電影，結果，我是

順利的成為各大醫院爭相聘請的外科名醫沒錯，但是卻也失去了攻讀戲劇讓這些

中國章回小說裡的生動人物能在世人面前大放異彩的機會。

　　不管怎麼說，這都是在放馬後炮了，不過比起同年齡的孩子，我還是應該感

到慶幸，能有這麼一位博學又會講故事的叔公，我已經是獲益匪淺了。

　　另外我還該慶幸的是，因為有這次戲班子來我們小鎮演出，才讓我、 Stone

和王平一有機會笑結金蘭。世界上的事就是有這麼多的因緣巧合，雖然當時不會

想太多，但是事後，不經意的聊起來，大家都會點頭附和，因為只要少了其中的

一個因緣或巧合，所有的人事物都會和現狀有所不同。或許是大家心裡都暗自了

解這份難得，所以就算過了三十多年，我們三個活黨的感情還是一如當初，牢牢

相繫著。

　　我記得那是四叔公主事的土地公廟，為了建廟百年所舉辦的隆重慶典，想當

然的，四叔公的講古時間也得被迫中斷。

　　那天爸媽也都早早收工到廟裡幫忙，我跟平常一樣，寫完了功課，就拿著媽

媽給的晚餐錢，自己出門找吃的。我才一走向鎮上唯一的大街，便自動的被廟會

外圍聚集而來的各種小吃攤散發的香氣所吸引，烤玉米、烤香腸和烤甜不辣對我

來說，都是能讓我垂涎三尺的美味目標。不過，遠遠的，我就看到了站在烤玉米

攤位前等候的史同和王平一，看樣子，今天全鎮沒有人會在家吃晚餐。我走近跟

他們打完招呼後，也點了一根烤玉米，仔細瞧了身旁的王平一，他果然沒愧對大

嘴的封號，手裡已經拿了一大把的烤甜不辣串。

　　「什麼意思？」我啃著熱呼呼的玉米問。

　　台上的女扮男裝的劉關張三人，才剛義蓋雲天的完成結拜的程序。

　　「那二句話呀！說什麼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王平

一說到這便停了下來，但是嘴巴還是不停的動著，可能是口中的烤甜不辣太Ｑ了

，要花點勁咀嚼。

　　「這二句話聽起來很有義氣呀！」史同用已經被烤玉米燙熟的舌頭，急忙的

插進了一句話。

　　「那叫傻裡傻氣啦！老師不是才教過『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材燒』嗎？活得

好好的，幹嘛一結拜就先咀咒要一起死。」王平一老氣橫秋的說著。

　　「難怪好朋友要叫死黨了，原來是為了死在一起呀！」我若有所悟的對著快

光秃的玉米梗說。

　　史同冷不防的往我的後腦勺巴了下去。「死你的頭啦！誰會為了死在一起才

當好朋友的，你是真笨還是假呆哪？這種話也想得出來。哈哈哈！」

　　王大嘴在一旁冷笑，指了指台上說。「看樣子，你跟他們差不多傻了。哈哈

哈！」

　　「呵呵呵！臭史同，巴我巴的這麼用力。」我一邊說，一邊偷偷放下手中的

玉米竹籤，然後左右開攻，一手巴向史同的頭，另一手巴向王平一的頭。

　　那一刻，台上的劉關張三兄弟正面對著攸關生存發展的第一場戰役。

　　劉備微瞋雙目，凜凜含威對著程遠志用閩南語大聲斥喝： 『你這個逆賊，

還不早早降來！』。

　　同一個時間，台下的我們三個，早就嬉鬧成一團，玩的不亦樂乎，遠遠的把

叱吒三國的風雲人物都抛到腦後。

　　一直到，我們都流了滿身大汗，王平一才氣喘吁吁的笑著說。

　　「我看，我們也來義結金蘭吧！」

　　「大嘴，你不是說這樣很不切實際嗎？」我也還沒喘完，深深吐出胸腔內的

濁氣後，我側頭對王平一問道。

　　「我們把誓詞裡的一起死死改掉不就切合實際了嗎？更何況我們又不是大人

。」王平一聳聳肩，輕鬆的說出他所謂切合實際的方法。

　　「大嘴，你的歪理還真多耶！好呀！那你說要怎麼改。」史同的表情，就是

故意要看王平一怎麼繼續掰下去的樣子。

　　「這還不簡單，就把『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 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 ，改

成『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年年月月日日共快活 』 。不就成了。」

　　聽王平一不疾不徐的說完，史同逐漸收起了訕笑的表情，右手一環抱住王平

一的脖子，左手就對著他的頭髮亂攪一通。

　　「喲呼！活黨萬歲！」史同放開雙手大叫。

　　「活黨萬歲！」

　　「活黨萬歲！」

　　我和王平一也不由自主的跟著史同大叫。

　　「死囝仔，吵啥貨！惦惦呀看袜曉哦。」

　　我們吵的太大聲，惹惱了一群看戲的大人紛紛轉過頭來，不是開口斥責，就

是冷眼瞧著，我們三人宛如台上打不過呂布的劉關張，只好先噤聲跑掉。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材燒』，不是嗎？」我想。

　　反正人生還沒到翻到最後一頁，總還會有下一回，等著我們留下更令人期待

的劇情。

【待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