拋球樂／馮延巳

酒罷歌餘興未闌，小橋秋水共盤桓。
波搖梅蕊當心白，風入羅衣貼體寒。
且莫思歸去，須盡笙歌此夕歡。

★詞意淺釋
酒罷歌餘興未闌，小橋秋水共盤桓。
筵席結束了，曲終人散，心中却是意猶未盡，與伊共同漫遊小橋秋水之間。

　　酒宴散席了，歌舞歡會也結束了，究竟是什麼使人「興未闌」？是酒未盡興嗎？還是歌未盡興？還是什麼原因讓詞中人感到不盡之意？起始句的鋪排給予閱讀者一種懸念的大大問號。
　　當眾人都離開了酒宴，詞中人也離開了，他漫步來到了小橋之上，橋下秋水潺潺，在這樣季節，有著小橋流水的秋夜，讓人似乎嗅得到那樣美麗的光景。尤其；詞中人並非獨自一人在徘徊，由詞中的「共」字即可得知，與他一起離開筵席的上有一人。直到這個字的揭露，我們終於得知，使他意猶未盡的原因乃是「共盤桓」的人兒。然而，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會影響到詞中人情緒而掀波瀾？且讓我們趕快的往下閱讀，揭開這個使人懸念的謎團。

波搖梅蕊當心白，風入羅衣貼體寒。
秋水清波搖曳著她眉心上那朵潔白的梅花，秋風迎面吹拂，她的羅衣緊貼著身體，輕薄羅衣裹不住身體的寒冷。

　　這一段詞意雖是書寫與詞中人漫遊的女子，但是第一句的寫作方式却大有學問。乍看之下，似乎是描繪秋水映照下梅花的倒影，時則另喻深意，橋下秋水倒影的實乃人面如花的佳麗。
　　如這般詞意寫人，却又不寫實，由倒影寫起，要寫倒影也不明瞭的書寫美人倒影，而是以精心巧妙的佈局，用梅妝取代了芳容，曲折含蓄的映江美人構思成景物的一環，給人一種撲朔迷離了美感。朦朧中更見韻味，作者的巧心實是讓人讚嘆不已。
　　第二句「風入羅衣貼體寒」的寫作方式，蘊含了中層次的意境。
　　其一；由「羅衣」的書寫我們得以知道這位「共盤桓」的人兒的身分，即是酒宴中的歌女。在《古詩十九首》中即有「燕趙多佳人，美者顏如玉。被服羅裳衣，當戶理清曲。」的描寫，以及作者《鵲踏枝》詞作中「偷整羅衣，欲唱情猶懶」對歌女的創作中，也許我們可以大膽的假設，這位歌女正是與詞中人「共盤桓」的可人兒。
　　其二；經由「羅衣貼體」的描寫，生動的把這位佳人玲瓏姣好的體態，完全的顯現出來，構築了一幅撩人的畫面。
　　其三；從句末的「寒」字，輕巧溫婉的表現出詞中人的善解體貼，含蓄的表達出他對伊人的憐愛關懷之情。
　　綜觀三大特點，能將這多重意涵濃縮在一句七字的短小篇幅之中，能不讚嘆馮延巳對文字的駕馭能力嗎？

※相傳魏晉南北朝時，南宋武帝的女兒壽陽公主有一日臥於含章殿檐下，這時飄來一朵梅花，正巧落在她的額上眉心處，拂之不去，從此女子便興作這種梅花妝，此影響直到唐、宋猶是如是，與花黃貼面同是時尚的裝扮。

且莫思歸去，須盡笙歌此夕歡。
先且不要去想該要歸去的事情，此時此情就讓今夜的笙歌盡興吧！

　　詞作寫到了這裏，秋風吹起陣陣寒意，表示夜色也深了，該是離去的時候了。但是詞中人依然戀戀不忍不去，「且莫思歸去」實乃「興未闌」的最佳註腳。
　　詞末的這一段兼具有自我勸說與無限感嘆的意味。既知「須盡笙歌此夕歡」該當歸去，心中卻又有「且莫思歸去」的不捨跟依戀，這樣的情懷，正是世間多情人共有的情愫反應；不是嗎？

★寂風隨筆
　　根據南唐志及多方史料記載，馮延巳活躍在南唐中主李璟的時代裏，他的官運一向亨通，甚至位居臺輔（宰相）。然而他終日與同僚聚集宴飲，沉溺聲色逸樂之中，在政治上，他實在沒有什麼作為。較之他的文學成就，為官之能只能以庸庸碌碌來形容。這也可能與南唐中主李璟熱愛文學，不擅朝事有極大關係吧！這闋詞作，當屬他這一面生活的寫實之作。
　　馮延巳的這一闕《拋球樂》明寫著唐、五代時士大夫等騷人墨客在酒罷歌餘的情感舒發，用筆含蓄且婉約，詞意韻意著深厚的文學美學，非常值得一讀。
　　另外值得一題的是，假使比照作者《鵲踏枝》詞作中「偷整羅衣，欲唱情猶懶」的創作，應和起始句「酒罷歌餘興未闌」，容易聯想到，這闋詞作中與君「共盤桓」的人兒；是否就是《鵲踏枝》詞作中歌女？
　　以此對照閱讀，兩闋詞作似乎就是上下集的完整叙事詞作故事集，兩闋詞都有臨別在即的惆悵之意，只是分別由男女不同的感受書寫，一起閱讀也是極具深意趣味。

★作者簡介 見 鵲枝踏之二／馮延巳

★詞牌簡介
拋球樂：唐教坊曲名。此調三十字者，始於于劉禹詞，皇甫松本此填，多一和聲。三十三字者，始於馮延巳詞，因詞有「且莫思歸去」句，或名《莫思歸》。皆五七言小律詩體，平韻。
《唐音癸箋》雲：《拋球樂》，酒筵中拋球為令，其所唱之詞也。
《宋史‧樂志》：女弟子舞隊，三日拋球樂。
至宋柳永，則藉舊曲名，別倚新聲，始有兩段一百八十七字體。


2006/12/23 寂風手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