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薩蠻之八/溫庭筠 夜來皓月才當午,重廉悄悄無人語。 深處麝烟長,臥時留薄妝。
當年還自惜,往事那堪憶。 花落月明殘,錦裘知曉寒。
◆詞意淺釋 夜來皓月才當午,重廉悄悄無人語。 夜幕已深,明月才緩緩的昇到中天。層層簾帷裏靜悄悄的聽不到人的說話聲。
「才」字一出,便點出夜來已久,明月才漸漸的、緩緩的生到中天,使人感受到詞中人夜間活動已久,大有長夜漫漫,思之無寐的?味。 在這樣更深月中天的時刻裏,詞中人兒依然感受到夜的靜寂,詞意中自然的流露出寂寞、悽涼的意境。而「悄悄」的形容,更為這樣的氣氛加重幾分。
深處麝烟長,臥時留薄妝。 層層帷幕深處玉爐香麝煙霧冉冉綿長,一位女子橫臥在床,臉上還留有未清洗乾淨的淡淡胭脂粉妝。
這一段,作者藉由「深處麝烟長」這句中的「長」字,以極近繪畫藝術之能,在靜謐的空氣中,繪出煙氣飄逸與綿延,渲染了夜之深、夜之寂、夜之凝重氣氛。由此窺看,此夜也非全然的「悄悄」,在「無人語」靜寂中,包裹著一顆矛盾不平靜的女人心。 第二句描寫女子臨睡時卸妝,却因為心中不平靜,漫不經心的草草了事,以致於妝也卸不乾淨的情境。《詩經‧伯兮》中詩云:「自伯之東,首如飛蓬;豈無膏沐,誰適為容?」是描寫女子因為丈夫遠遊而無心梳理自己,是從晨起「無心梳妝」落筆。而溫庭筠這闕詞「臥時留薄妝」,却是以另一個角度,從夜來「無心卸妝」來描寫女子的孤獨愁苦,雖然畦畛分明,卻是各盡其妙。
當年還自惜,往事那堪憶。 想那年華正紹時的恩愛甜蜜,心中尚感絲絲安慰與憐惜,然而往事?又不堪回首,越思越是痛苦難當。
下闕詞意直指內心,將導致詞中女子深夜不寐,無心卸妝的內在情緒完全的攤開。 夜深人靜月中天時刻,獨處深閨闕遲遲難眠,不由得想起當年情事,回想那時候,年華正紹,生活甜蜜,情義恩愛,不由得感到些許的自慰與依戀,然而在「當年」的情緒中,畢竟掩藏不住「現在」的煩惱、苦悶與辛酸,所以是越想越痛苦,越想越不堪,才會延伸出「往事那堪憶」的喟嘆。 宋.張炎在《詞源.下卷》曾書:「詞中若堆疊實字,讀且不通,況付之雪兒(雪兒:隋唐李密的愛姬,此處意指歌女。)乎?合用虛字呼喚,單字如『但』、『甚』、『任』之類,兩字如『莫是』、『還又』、『哪堪』之類……此等虛字,?要用之得宜。」這段詞句中的「還自」、「那堪」正都是虛字的最佳活用體證,用以表現以虛化實的流暢感,也將溫庭筠向來穠艷的詞藻,轉化為清新脫俗的章句。
花落月明殘,錦裘知曉寒。 飛花墬落殘月漸西沉,錦羅加身猶抵不住破曉時的寒顫。
此詞的結句較上文都要穠郁些,寓情以景,情景交融,與上文意脈相承,意韻不絕。這段在意境上而言,究竟是天寒?裘寒?人寒?在有失眠經歷的人讀來應當是更有感受。 其「花落月明殘」一句,「花落」二字汲古閤本作「花露」。若以「花露月明殘」為本,則解讀為花瓣上的夜露,時序上為天將破曉時刻,「花露」與同句中的「明月殘」亦可密合。但是如果轉換成「花落」,其「落」字與「明月殘」的「殘」字映對,在語法上屬「複合詞組」,邏輯上,花飄墬,曉月殘,更能突顯景物凋零,心緒傷懷之感。與作者另一闋《菩薩蠻》亦有「花落子規啼,綠窗殘夢迷。」的書寫,有相同意境。故而,「花落月明殘」應是較為正確的版本。 加以「明月殘」本身已能與上闋「皓月才當午」相映襯,表達了明月由中天到西殘的時間感,故而不必再用「露」強調破曉的時間移動。
◆寂風隨筆 中國古典詩詞偏偏都是經過文人精心煉字煉意而成的菁華,可以說每一篇俱是一部經典的短篇抒情小說,一句詩詞的意境,往往有多方涵義,在朦朧中足以開啟閱讀者的無限想像力與感受力。 這闋《菩薩蠻》一反溫庭筠金雕詞藻,而是以一種清新淡雅的筆觸,描寫女子在一夜間的情緒轉換。從夜來到月當午,在至月西沉,其中有想、有憶、有感傷、有自憐,更多的是那種自身才會明瞭的深沉痛處。因而,作為結句的「錦裘知曉寒」中的「知」字,當是整闕詞作中的詞眼。不但串聯了時間的推移,也活絡了人物的感情,更給人以自然清新的感覺。
◆寂風習作
菩薩蠻/梅語
小樓寒顫說惆悵,聲聲玉漏沿階宕。 明月探雲窗,未語心先慌。
手拈梅花瓣,憐汝和塵散。 寧墮煙水寒,勿使倚闌干。 2007/1/19 寂風手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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