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外篇。山木》節錄補註＆語譯

　～民國108年〈2019〉05.10

〈編按〉：

一、附註援引《莊子集解》、《莊子集釋》、《莊子注》、《莊子通義》、《莊子譯注》及《莊子今註今譯》等各版本參考。

二、所酌加［附註］聊供參。如有未詳之處祈包涵。

三、註解部分引錄《莊子集解》、《莊子注》、《莊子通義》、《教育部異體字字典》、《說文解字》、《成語詞典》、《漢語詞典》、《國家教育研究院雙語詞彙》等。

四、《莊子。山木》全文約略區分為九段寓言，為免過長，茲節錄其中四段～

　⑴第一段～［本文一］：莊子材與不材毀譽之辯。

　⑵第三段～［本文三］：北宮奢巧募鑄編鐘。

　⑶第六段～［本文六］：莊子謁魏王諷世局。

　⑷第九段～［本文九］：陽朱誡弟子行賢勿自炫。

五、譯解詳請參《莊子譯注》～「山木」篇。網址↓

　http://www.huzheng.org/bookstore/ZhuangZi.pdf

　該文語譯已通順不另譯。個人淺解請參［附註］。

六、引述《莊子譯注。山木》簡體版篇旨云：

　「本篇與《人間世》主旨相同〈按：大同小異，層次有別〉，通過九個故事，發揮“虛己處世＂的人生哲學。

　　虛構了逃避現實的理想境界，把虛己免害的處世方法與物無終始的哲學發展觀結合起來，論證天與人之同一。

　　本篇的多組故事，描寫生動幽默，寓意深遠，很有特色。」

覆宋本《莊子注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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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一］～莊子材與不材毀譽之辯

　莊子行於山中，見大木枝葉盛茂，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

　問其故，曰：“無所可用。＂

　莊子曰：“此木以不材①得終其天年。＂

　夫子出於山，舍于故人之家。故人喜，命豎子殺雁而烹之。

　豎子請曰：“其一能鳴，其一不能鳴，請奚殺？＂

　主人曰：“殺不能鳴者。＂

　明日，弟子問于莊子曰，“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終其天年；今主人之雁，以不材死。先生將何處②？＂

　莊子笑曰：“周將處乎材與不材之間。材與不材之間，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③。

　　若夫乘道德而浮游則不然，無譽無訾，一龍一蛇④，與時俱化，而無肯專為⑤。

　　一上一下，以和為量，浮游乎萬物之祖。物物而不物於物⑥，則胡可得而累邪！此神農、黃帝之法則也。

　　若夫萬物之情，人倫之傳，則不然。合則離，成則毀⑦，廉則挫，尊則議⑧，有為則虧，賢則謀，不肖則欺，胡可得而必乎哉！

　　悲夫！弟子志〈誌〉之，其唯道德之鄉〈嚮〉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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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註］

①不材：

　不成材也。於《莊子。山木》本指不成可供砍伐製造之材，寓有持盈保泰以趨吉避凶之意。

　莊子所謂不材，原喻無所用之用。後引申人不成可用之材，或德薄才寡不為上面賞識。

②何處：

　此處作如何處置解；猶言如何設身自處。是弟子問莊子當下會怎麼抉擇處理？

③未免乎累：

　累，牽累。未免乎累，指無論怎麼抉擇，都免不了成材與不成材之牽累。

④一龍一蛇：

　成語。飛天為龍，潛地為蛇；喻如龍之騰現、似蛇之蟄伏，與時自然變化也。

⑤專為：

　引申作專注或偏執於一端。意指或動或靜，隨機應變。

⑥物物，不物於物：

　物物，依萬物之本性支配〈役使〉萬物。不物於物，能支配〈役使〉萬物而不受萬物所支配〈役使〉。

⑦合則離，成則毀：

　合則離，有聚合〈合作〉就有分離〈拆散〉。成則毀，有成效〈成就〉就有毀謗〈譏評〉。

⑧廉則挫，尊則議：

　廉則挫，有剛直〈梭角〉就有挫折〈扞格〉。尊則議，有尊榮〈貴顯〉就有非議〈虧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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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譯］

　～錄自《莊子譯注》簡體版語譯

　莊子在山中行走，見到一棵大樹，枝繁葉茂。伐木之人停在旁邊卻不去砍伐。

　問其原因，回答說：“沒有地方可用。＂

　莊子說：“這棵樹因為不成材得以終其自然壽命。＂

　莊子從山中走出，寄宿在友人家中，友人很高興，命童僕殺鵝招待客人。

　童僕請示說：“有一隻鵝能鳴叫，有一隻不能鳴叫，請問殺哪一隻？＂主人說：“殺那只不會鳴叫的。＂

　第二天，弟子向莊子問道：“昨天山中之樹，因為不成材得以終其自然壽命，今天主人之鵝，因不成材而被殺。先生將在這二者之間如何立身自處？＂

　莊子笑著說：“我莊周將處在成材與不成材之間。成材與不成材之間，好像與大道相似，實則非也，所以也不能免於受牽累。

　　至於順乎自然而茫然無心之漫遊就不是這樣，既無讚譽也無譭謗，或如龍之顯現，或如蛇之潛藏，隨時變化，而不肯專主一端。

　　時上時下，以與天地萬物和諧為準則，茫然無心漫遊於未曾有物的虛突之中。按物之本性去主宰萬物而不為物所役使，這樣哪裡會受到牽累呢！這就是神農、黃帝遵循之法則。

　　至於萬物之情理，人世倫理之傳習就不是這樣。聚合轉成分離，成轉成毀，剛直則受挫傷，尊貴則遭非議，有作為就有虧缺，賢能就遭暗算，不肖就遭欺侮。怎麼可能一定不受牽累呢！

　　可悲呀！弟子們記住：只有道德是要歸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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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按］

　「材」與「不材」之體現，猶「有用」與「無用」。

　「有用」是「用」，「無用」也是「用」。當「有用」時用之，當「無用」時藏之。

　何為當「有用」時？治世也。何為當「無用」時？亂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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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三］～北宮奢巧募鑄編鐘

　北宮奢〈衛國大夫〉為衛靈公賦斂以為鍾〈鐘〉，為壇乎郭門之外，三月而成上下之縣〈懸〉①。

　王子慶忌見而問焉，曰：“子何術之設②？＂

　奢曰：“一之間無敢設③也。奢聞之，｀既雕既琢，復歸於朴〈樸〉④，侗乎⑤其無識，儻乎⑤其怠疑；萃葷乎芒乎⑥，其送往而迎來。

　　來者勿禁，往者勿止；從其強梁，隨其曲傅⑦，因其自窮，故朝夕賦斂而毫毛不挫，而況有大塗者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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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註］

①縣：

　縣，古通「懸」；此處指懸掛編鐘之木架。

②何術之設：

　術，方法、方式。設，指運用或施行之法。

③一之間無敢設：

　一之間，一心專注此念〈如何順利完成編鐘〉。無敢設，不敢使用其他方法〈影射強制手段〉。

④既雕既琢，復歸於朴：

　既雕既琢，引申再三推敲琢磨良方。復歸於朴，猶返璞歸真，引喻以樸拙純誠之心感動百姓支持政策。

⑤侗乎儻乎：

　侗音ㄊㄨㄥ，有多義，此處作誠懇無知貌。儻音ㄊㄤˇ，有多義，此處作迷罔無心貌。

⑥葷乎芒乎：

　葷有多義，此處作自發聚集解。芒有多義，此處作茫然不識解。

⑦曲傅：

　曲，曲迎，屈就。傅，古通「附」；附隨、隨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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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譯］

　～錄自《莊子譯注》簡體版語譯

　衛國大夫北宮奢為衛靈公募集費用鑄造編鐘，在外城門外建成鑄鐘之台。三個月後上下兩組編鐘鑄成。

　王子慶忌相見時間及此事，說：“你使用了什麼方法呀？＂

　北宮奢說：“一心只在鐘上而無他念，不敢使用其他辦法。我聽說，既雕刻又琢磨，還要復歸於質樸。＇我無知無識不加分辨，淡漠無心而又呆滯，人們聚集而來我卻茫然不識，只是送走去的人，迎接來的人。

　　來的人不禁止，去的人不挽留。強橫者不肯合作聽其自便，曲意附合也隨其自由，任其自盡其力而不勉強。所以天天從早到晚募集，而人民不會受到絲毫損傷，何況處在大道旁邊，募集更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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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按］

　北宮奢鑄鐘，不強制徵募以不傷民財，也不巧取豪奪俾免惹民怨，殊難得。

　北宮奢究竟以何種溫和手段勸募，順其自然完成任務？得民心者得天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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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六］～莊子謁魏王諷世局

　莊子衣大布而補之，正緳系〈繫〉履①而過魏王。

　魏王曰：“何先生之憊邪？＂

　莊子曰：“貧也，非憊也。土有道德不能行，憊也；衣弊履穿，貧也，非憊也，此所謂非遭時②也。

　　王獨不見夫騰猿乎？其得柟樣豫章也，攬蔓其枝而王長③其間，雖羿、蓬蒙不能眄睨也。

　　及其得柘棘枳枸之間也，危行側視④，振動悼栗，此筋骨非有加急而不柔也，處勢不便，未足以逞其能⑤也。

　　今處昏上亂相之間而欲無憊，奚可得邪？此比干之見剖心征〈徵〉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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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註］

①正緳系履：

　緳音ㄒㄧㄝˊ〈ㄐㄧㄝˊ〉，古通絜。⑴腰帶子；⑵麻繩。系，古通繫。

　正緳系履，成語。整束好腰帶，繫牢好草鞋；以示見客恭謹慎重也。

　又異義成語「正冠納履」，則指李下不撥弄帽子，瓜田不俯繫鞋子，以避免瓜田李下之嫌。

②非遭時：

　非遭時，此處作生不逢時解。按莊子穿粗布衣破鞋子，被魏王暗譏狼狽疲困，乃以生不逢時反諷之。

③王長：

　王，此處作稱雄一方解。長，此處作快意施展解。

④危行側視：

　危行，小心翼翼行走，如履薄冰。側視，左顧右盼警戒，步步驚魂。

⑤逞其能：

　逞有多義，此處作充分施展解。逞其能，謂得以充分施展其看家本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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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譯］

　～錄自《莊子譯注》簡體版語譯

　莊子穿著帶補丁的粗布衣，紮好腰帶繫好鞋子去魏王處。

　魏王說：“先生為何這樣疲困呀？＂

　莊子說：“是貧窮啊，不是疲困。志士有道德不得施行，是疲困；衣服破爛，鞋子磨穿，是貧窮，不是疲困，這是所謂沒遭遇好世道。

　　王難道未曾見過善於騰躍之猿猴嗎？牠們在柄粹豫章之類高大樹林中，把握牽扯樹枝而怡然自得於其間，就是羿與蓬蒙之類善射者也不能瞄準射中它們。

　　及其在拓棘枳拘之類帶刺的灌木叢中，行動謹慎而左顧右盼，內心震驚畏懼戰慄，此時井非由於過度緊張而筋骨不柔軟靈活，所處形勢不利，不足以施展其本領啊。

　　現在處於昏君與亂相之時而想要不疲困，怎麼可能呀？這就是比干被剖心前己已見徵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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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按］

　邦有道，民生繁榮百姓富足，則士大夫之流何至於疲困？

　夫子曰：「篤信好學，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亂邦不居。

　　天下有道則現，無道則隱。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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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九］～陽朱誡弟子行賢勿自炫

　陽子之宋，宿於逆旅①。

　逆旅人有妾二人，其一人美，其一人惡②，惡者貴而美者賤。

　陽子問其故。逆旅小子對曰：

　“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其惡者自惡；吾不知其惡也。＂

　陽子曰：“弟子記之，行賢而去自賢之行③，安往而不愛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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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註］

①逆旅：

　古代以逆旅泛指客棧、客舍、旅店。又古人安土重遷，故行旅在外思鄉心切，或謂過客之旅，併參。

　引李白《春夜宴桃李園序》：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②惡：

　惡有多義，此處作面貌平庸凡俗解。無須解作醜陋或其貌不揚；心美人就美。

③行賢而去自賢之行：

　行賢，此處作言行賢德有良才解。自賢之行，喻自以為言行賢德有良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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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譯］

　～潤飾試譯。〈併參《莊子譯注》簡體版原譯〉

　〈某日〉陽朱行腳宋國，寄宿在一客棧。

　客棧主人擁兩個小妾，其一美貌，另一平庸。平庸者備受寵信，美貌者反遭忽視。

　陽朱不解，問何緣故？客棧主人答道：

　「那個自以為美貌無雙的，我卻不知她美在哪兒〈金玉其外〉？那個自以為平庸貌醜的，我也不知她醜在哪兒〈內在善美〉。」

　陽朱嘆：「弟子們記住啊！言行賢德有良才，又能拋開自以為賢德有才的人，那麼他無論到何地，怎會不受世人敬重愛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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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按］

　古今中外名士風流，多自以為賢美無雙，為文為政放眼天下捨我其誰？

　尤其今之政治人物，得志前謙卑如搗蒜，得志後意氣風發忘了我是誰？

　《戰國策。齊策一》～「鄒忌諷齊王納諫」乙文，鄒忌以「謬與徐公比美」自嘲進諫齊威王廣納忠言，足為今人處世借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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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

～漢。劉向《戰國策。齊策一》：「鄒忌諷齊王納諫」

　鄒忌修八尺有餘，而形貌昳麗。

　朝服衣冠，窺鏡，謂其妻曰：“我孰與城北徐公美？”

　其妻曰：“君美甚，徐公何能及君也？”

　城北徐公，齊國之美麗者也。忌不自信，而復問其妾曰：“吾孰與徐公美？”

　妾曰：“徐公何能及君也？”

　旦日，客從外來，與坐談，問之客曰：“吾與徐公孰美？”

　客曰：“徐公不若君之美也。”

　明日徐公來，孰視之，自以爲不如；窺鏡而自視，又弗如遠甚。

　暮寢而思之，曰：“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於我也。”

　於是入朝見威王，曰：“臣誠知不如徐公美。臣之妻私臣，臣之妾畏臣，臣之客欲有求於臣，皆以美於徐公。

　　今齊地方千里，百二十城，宮婦左右莫不私王，朝廷之臣莫不畏王，四境之內莫不有求於王：由此觀之，王之蔽甚矣。”

　王曰：“善。”乃下令：“羣臣吏民能面刺寡人之過者，受上賞；上書諫寡人者，受中賞；能謗譏〈謗議〉於市朝，聞寡人之耳者，受下賞。”

　令初下，羣臣進諫，門庭若市；數月之後，時時而間進；期年之後，雖欲言，無可進者。

　燕、趙、韓、魏聞之，皆朝於齊，此所謂戰勝於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