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T的朋友從遠方來拜訪，託T的福讓我有當司機的機會，於是一群人興沖沖出發，離開郊外駛向市區，雲霧繚繞中飄下斜斜雨絲，這是復活節的雨，點滴灑落車窗。市區近了，桌山卻神隱在虛無飄渺中，於是我慎重問道：「這個情形看來，到了好望角，恐怕什麼都看不見。你確定行程還要繼續嗎？」商議之後，趕緊在進入市區前的第二個交流道掉頭，往胡格諾隧道的方向出發。短短幾里車程，我們把灰濛世界甩在車後，前途一片光明，和煦秋陽照耀大地。

「確定要去法國村，不去好望角？」人在車內的心情好似窗外幻變的天氣。「確定不去法國村，要去好望角？」T說我們要站在觀光客的角度想，「如果換成你是第一次來南非，最想去哪個點？」為了不讓來自遠方的朋友有所遺憾，於是再下交流道，折回開普敦市區。儘管明知會失望，我們偏向希望行。

在著名的海濱公路Chapman大道上行駛，澄藍天空下可見曲折的海岸線一路向南，一邊是突兀的山岩石壁，一邊是波光粼粼的大西洋，構成一幅鮮豔的風景水彩畫。當天我們見到的不是水彩畫，而是寫意的水墨畫。如瀑布洶湧的雲霧不斷沸騰，煙嵐滾滾從山上急洩而下，沉降時驟然盤旋向上，七分沉三分浮，而後飄散零落眼前。遠近山峰幾許朦朧，朦朧又見墨綠野花隨風搖曳，濱海公路因地勢不斷升降，升降之間忽然穿越了石雕隧道，而後一個彎坳，瞥見幾戶人家，最終駛向平坦之途。

我們沿著開普半島的西部海線不斷往南，經過Misty Cliffs迷霧崖後開始進入好望角自然保護區，路上野花叢叢，直到收費入口。或許是我不曾拜訪此地太多年，當我瞧見門票時大吃一驚，「八十五鍰南非幣」，記憶又回到從前，最早來時不過十五鍰而已啊！朋友爽快付了門票，拿了保護區示意地圖，我們再次上路。此時，縱然偶有厚雲遮蔽，陰晴不定，正午的陽光還是穿透雲層，滿滿的希望灑落眼前。

入門後再行駛莫約二十分鐘，我們抵達了地標，燈塔步道。適逢復活節假期，步道上遊客委實不少。照來迎面的秋陽很有親和力，風不大雲不多，不冷不熱，氣候爽朗，於是我們捨棄纜車，決定步步攀高直到燈塔。放鬆心情，放緩腳步，不時回頭眺望身後風景，觀看大海如何寬廣、何等湛藍。看那翻騰的浪衝擊海岸，潮汐漲退間湧起乳白的泡沫，層層堆疊又迅速消散。看那大地也有盡頭，陸地最後收縮成一點，距離不遠只在眼前。那兒就是大航海家狄亞士不畏狂風暴雨，頑固強行駛過非洲最西南一隅，乘風破浪歷史揚名的地方。深深凝視那一點，再瞧仔細些，那兒就是好望角啊！

浪潮依舊，風景依然，腳下的步道還是沒變。這條燈塔步道，一層層一階階，令人懷念。十幾年來陪我走過這條步道的，有與我朝夕共處的父母弟妹，有來自故鄉遠來探訪的親人，亦有結伴出遊或是萍水相逢的朋友。步履其中，新舊回憶翻湧如浪，一個念頭突然想起另個念頭忽然忘記，歲月交織的印象逐漸抽象，抽象逐漸空白。鄉愁之愁，不在思念故鄉，而在故鄉淡忘之時。

儘管秋天的風兒吹來幾分蕭瑟，灑在我們臉上的陽光卻相當溫暖。努力走上最後一道階梯，抵達燈塔，登高望遠，湊合在人群中找個角落遠眺南溟大海，再把視野拉近，凝視浪濤翻打懸崖。身旁矗立好望角至各大城市的距離，看見這些數字，不由得發覺自己到了極為遙遠的地方。由於瞭望台面積不大，隨著人潮不斷湧上，實在不能久留，停留差不多一刻鐘的時間，我們決定返回。

離開燈塔步道，駛向好望角，風兒呼嘯浪濤起伏的聲音格外清晰。逐步走向好望角的經緯地標前，我們在此按下快門，捕捉值得紀念的瞬間。不自覺走向亂石堆積的岸邊，任憑風兒吹袖，觀浪也是件愜意的事兒。浪潮翻湧，恆古如斯，些許浪花衝破岩岸，幾滴海水濕了臉龐。

走吧！走吧！歷史在此留下足跡卻不眷戀徘徊。稍微收拾複雜的心情，再見了好望角。你我重逢之日不遠，遠方親朋抵達海角鎮的時候，我還會再來。

P.S. 沿開普半島東岸賦歸，回程路經企鵝海灘，非洲企鵝嬌小可愛。可惜天色漸晚，雲層漸厚，照片有點灰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