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個既悲又喜的日子。當地球完成自轉一圈,生命體驗過黎明暗與黑暗之後,我添了一歲。 地球不知環繞太陽公轉多少次了。浩瀚宇宙裡有幾顆閃爍的星辰?從無垠無涯的空間與時間來看地球,微塵世界,世界就像一粒細沙,多麼微不足道。但時間與空間交錯譜織愛與憎的人生。人類所有的愛憎悲喜、興衰成敗,都濃縮在這微渺的細沙之中。欣喜者,莫過於新生;悲哀者,莫過於死亡。 分離固然痛苦,但仍有希冀重逢的機會。死亡卻是沒有重逢的分離,即使記憶可以回到過去。面臨生離死別,淚水默默地替心泣出傷悲。 兩年前的今天奶奶過世了。母親於凌晨睡夢中接到台灣的電話,噩耗令人措手不及。我們都需要時間來接受事實。奶奶是老化自然死亡,就如往常坐在麵店外面的椅子上,沒有任何徵兆的瞬間離開了九十三年的塵世。送往醫院時,已經沒有生命跡象。突然、偶然?一切太突然了!還是一切太偶然了? 回想起三年前從沙巴亞比回高雄的那段路程,那段近鄉情怯的路程雖然不長,但飛機上的時間相當難熬,遠甚於約翰尼斯堡到吉隆坡的航程。當飛機緩緩降落小港機場,仔細凝視著窗外的高雄街道,夜晚街燈閃爍,把高雄點綴得更金碧輝煌。飛機著地的瞬間,我的心也隨著機艙上下顫了一回,再也制止不住這一顆驛動的心,儘管表面故作鎮定。等候行李,終於走出海關。電動門開闔的瞬間,恍然發現等候多時的二姑和大頭哥正殷切地向內尋望。門開了,我大步走了出來,然後聽到大頭哥呼喚我的名字以及二姑姑的清脆招牌笑聲。雖然有幾滴淚水在眼眶中打轉,但久離乍逢,究竟是喜多於悲。 離開機場,直奔鳳山老家。高雄街道開始從記憶中回復,許多鳳山印象也逐漸甦醒,最令人振奮的是再次看到鳳山老家。回到舊家自然看到奶奶。她坐在藤椅上,手托著下顎,闔上眼睛睡著。輕碰她的身體,就醒過來了。 「你什麼人?」奶奶張開眼睛問道。 奶奶重聽,因此必須使力大聲回答。 「老了,聽唔!」奶奶搖搖手,說她聽不見。 「你誰人?」奶奶問道。 後來,她握著我的手,摸起我的手心、手背,突然冒一句說:「你阿志啊喔!」 喜悅之情,洋溢於外。 緊緊握著我的手,那股傳來的溫暖電流,讓暌違故鄉十年的我楞在那兒,心底一陣酥麻,傻傻的連一句話也說不上來。緊緊握著,似乎深恐一放手就再也握不住了。短短幾秒鐘彷彿過了好幾年。 停留台灣的日子返回鳳山老家次數頻繁。每次回去,奶奶總是叫姑姑多給我點零用錢,還有幾次偷偷塞幾張鈔票在我手中。每次回去,奶奶總是拿新鮮的水果,南非吃 不到的水果,硬要我在她面前吃完。每次回去,奶奶總是問我會不會冷、有沒有四處走走看看。每次回去,奶奶總是開朗笑懷,在藤椅上把我的小名呼喚。最後幾次 回去,奶奶總是掐指算著我的歸期還剩幾日,日子一天一天過去,終於讓她算到了那一日。 那一日,我靜靜坐在奶奶床前,行李都整理好了,但心卻放不下。小小的房間內來回踱步,凝望著奶奶老弱的身軀,怎麼也無法忍心離去。心知別離後,再難相逢。 奶奶過世的日子和我的生日重疊在同一天,從此年年過生日的時候,回憶就會湧上心頭。想起了三年前回老家初見的情景。想起了當時和奶奶在南非的短暫日子。想起了她獨特的碎碎念,如今卻無聲無息的。 奶奶,今天又到了我的生日,教我怎麼能不再一次想起你?怎麼能不再一次又一次想起你? 【南非時間己丑初冬十九日】 圖中人即是奶奶,奶奶坐在椅子上看到我的歸來,亦是在椅子上無聲地安詳離開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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