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解兮六合開,星辰殞兮日月頹,我騰而上將何懷?」 阮籍這首浪漫的想像,令人聯想洪荒之始的模樣。太初尚未大爆炸,原始渾沌不明,毫無重力與引力的宇宙,既無空間亦無時間,毫無光明也無黑暗,虛空又是如何?那時的我還不是分子,不是粒子,不是微粒子,不是漂浮遊蕩的塵埃。曾幾何時,始有意識與情感,對生命有了情懷,於是從無到有,輾轉八荒相應六合,終於出現這個模樣。將何懷?意識到溯往的曾經。將何懷?意識到不遠的將來。百年之後,再無此身,復歸太虛而寂然。 凝視遠方,天地綿延不絕,山巒正起伏。山在呼喚,難道山也寂寞嗎?該是人兒在呼喚,呼喚著山,嚮往山林與天地的邂逅。心在呼喚,所以起而行,行走山中,走向稜線步步登上頂峰,與天地邂逅虛空。虛空裡盡付豪情壯志,感動的這一刻,藉慰多少跋涉。心在呼喚,呼喚靈魂迸出軀殼,呼喚軀殼走出侷限。走進山中,盡情呼吸,忘情天地。肺葉中滾燙的心,步履山林的無時無刻,活著的感覺如此鮮明,腳步著實烙印。
自從初見,每年安排時間回訪,極限峰這條步道並不陌生。小徑向山中迆邐而去,白河(Witrivier, White River )蜿蜒山林。春雨仍新,山岩猶濕,涓涓細流穿透小徑,流向河水潺潺。微風徐徐,晴朗卻不熾熱,沒有濃霧瀰漫山巔,磊磊岩石格外分明。雲來疏落日光,留下岩石淺淺印記,光影移動虛實之間,遇見不可訴說的景致。
走入山中,寒暑不知經年。荒野,曲折稜線逕向荒野,時光隱藏草莽之間,幾乎不曾流逝。眼前這幅光景,見到了未曾生我之前,見到了渾然無我之後,幾百年來都是這樣,幾千年來都是這樣,幾萬年來都是這樣,亙古特有的滄桑與蒼茫,真美。 這身皮囊是塵土也是飛沙。如今方知此身,億萬年來,不殊眼前峰。只是一個我,一個愛憎分明的我,獨立分明了。愛也愛這份與眾不同的獨特,恨也恨這份專屬自己的孤絕。荒山野嶺,獨對天地,一時湧起千頭萬緒,不能自已。最是孤獨這時候,這時候最孤獨,獨對天地,彷彿要將自己赤裸無遺,卸下虛假面具。獨對天地,還能隱瞞嗎?還須隱藏嗎?只能真實自己。
黃土小徑隱沒荒草,深山自有更深處。歸去吧,想起阮籍的窮途,歸去吧,忍住不哭。刻意清醒或迷昧地活著,不啻生命苦痛。如今獨對天地,就帶著這份情懷,騰雲而上,還如東坡的乘風歸去,返回未曾有我的太虛,步履既然有我的現在,歸向終究無我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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