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书籍之间的对话,有一些更明显、更易于讨论的例子。例 如,诗人通过用典或者致敬,来与较早的另一位诗人对话。以下我们 先举一个有关已故诗人塞缪尔·梅纳什的短小的例子,他所有的诗歌 都很短小。克里斯托弗·里克斯写道,梅纳什在诗歌中“一遍又一遍 地用轻浮来逗弄庄重”。“逗弄”一词用得恰如其分:梅纳什对一些 最为严肃的事情,会轻柔地,有时颇为孩子气地加以取笑,不过与此 同时他仍会充分展示严肃事情的重要性。在以下引文中,他以莎士比 亚的一个著名段落为背景,来表达他对死亡的看法: 五寻深处 每个新的死亡都要刨开 旧的坟墓,并将我的坟墓 挖得更深 一波接着一波的死者 解脱束缚,从记忆中升起 我潜水寻找明珠 那曾是他的双眼 却摸到岩床—— 而不是我前来凭吊—— 我父亲长眠的珊瑚 梅纳什将我们带回到莎士比亚《暴风雨》中爱丽儿唱来嘲弄弗迪 南德的那首歌中,弗迪南德当时以为他的父亲已经溺水身亡(但在该 剧的后来,父子奇迹般地重聚了): 五寻的水深处躺着你的父亲, 他的骨骼已化成珊瑚; 他眼睛是耀眼的明珠; 他消失的全身没有一处不曾 受到海水神奇的变幻, 化成瑰宝,富丽而珍怪。[27] 在梅纳什节奏明快的短诗中,父亲不是神话,而是事实,是纯粹 的“岩床”。他将莎士比亚在《暴风雨》中用华丽辞藻刻画的神奇幻 象,置换为一首没有魔力、凝练、岩石一般的诗歌。“come to grief”作为一个惯用短语,指的是“以失败告终”,例如我们可以说 “我们的计划以失败告终”。但是在这里,这个短语指的是“前来凭 吊”,去找到合适的情感来感受死亡对万物(和人)的安排。不过, 梅纳什仍然轻微地触及了这一短语惯用的意思。 在梅纳什的诗中,死者在记忆中“一波接着一波”地升起来;而 活着的人却下沉,被迫联想起自己即将迎来的死亡。这个看似铅一样 沉重的话题,却被梅纳什赋予了恒久的敏捷和轻快的节奏。他以这种 方式提升自己的诗歌,实现了对悲痛平静、清醒的认知。这首诗颇具 逗弄的意味,而且精雕细琢,与莎士比亚幽灵般的催眠诗行形成对 比。梅纳什驱散了莎士比亚诗行中的魔力,以便表达自己的想法。诗歌与其先行者进行对话的又一实例是罗伯特·弗罗斯特的十四 行诗《鸟儿的歌声从此不同》,它回应了《圣经》和弥尔顿的《失乐 园》。弗罗斯特的诗回应了亚当与夏娃堕落后被驱逐出伊甸园的文学 传统:最著名的就是《创世记》和《失乐园》的开头几章。但是,在 弗罗斯特的这首诗中并没有人类的堕落,亚当与夏娃之间的关系与上 述的早期叙述有着显著的不同:在弗罗斯特的诗中,亚当欣赏“夏娃 每天的声音”,她的声音温柔地影响着伊甸园里的鸟儿。iamjamay.wordpress.com(在与斯蒂 芬·伯特合著的《十四行诗的艺术》一书中,我详尽地讨论过弗罗斯 特的这首诗。)一旦我们正确地辨识出弗罗斯特在《鸟儿的歌声从此 不同》中回应的是哪些前期作品,一旦我们意识到他的诗与这些前期 作品有多么大的不同,我们就学会了从全新的角度来阅读这首诗。我 们要把这首短诗看作是一场激烈辩论的一部分,而且这场辩论已经持 续了好几个世纪。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你阅读的大多数书籍;好书总 是对自己所属的文学传统有清醒认识,并愿意去探索那个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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