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鳥兒的冀盼

2022年11月5日世界日報家園版

https://www.worldjournal.com/wj/story/121252/6739402?from=wj_catelistnews

    如今的職場幾乎都以一張塑膠卡進機關大門、辦公大樓、電腦、上網培訓等，有效期是三年。這張卡跟信用卡一樣尺寸，功能卻是無比大，一旦遺失或過期，就寸步難行。我這一張在十一月二十三日到期，上網登記預約，卻是爆滿，第一個排到的日期是十二月初，已無選擇的必要。

我一向膽小易焦慮，只有選擇｢WALK-IN｣（當場走進）去櫃檯碰機會。於是挑一個風和日麗的黃道吉日做一隻早起的鳥兒，網上說七點半開門，我清晨四點半起床，五點三刻開車出門，屋外黑燈瞎火，天上一個小月牙兒，在高速公路上伴著我前行，三十分鐘後在停車大樓泊好車，天空已是魚肚白色，我頂著冷冽的空氣，拉緊外套，低一脚高一脚爬坡像去天堂般地走進辦公大樓，放好公事包，喝一杯熱茶祛寒，起身去十七號大樓辦卡房，預計早到三十分鐘就可以搶到第一位，意外的是七點到達門口赫然已排了一條長龍，從前面傳過來一個筆記本登記姓名，我是第二十名。頓時心裏一揪，暗想可能擠不進今天的名單了，我暗自安慰，好吧，既來之則安之，也許有奇跡出現！

七點半，工作人員黑胖哥準時開門，大家魚貫進入，黑胖哥拿著筆記本開始唱名，然後轉錄到另一個筆記本上。輪到我被叫到時喜滋滋急忙上前報到，然後找到一把椅子坐下來預備｢長期抗戰｣，原先網上登記者先後準時到來有優先權，先被叫進去辦卡，每位預計15-20分鐘，我們這些臨時插隊者，則是辦卡人員有空檔時才會被叫進去處理。

我旁邊坐一位胖大姐，一下子滑手機，一下子看平板電腦，我凝視著墻上的油畫想心事，油畫裏是藍天藍海一綫，沙灘上是一對男女漫步的背影和飃起的衣角，留下漸行漸遠由大而小的足跡，帶著神秘的餘韻，緩和房裏空氣中的焦躁。

九點鐘，我輕彈胖大姐的手臂，說：｢我想上洗手間，請你幫我看住東西。我叫某某，若是黑胖哥叫到我，請説明我很快回來。｣她微笑點頭。我匆匆去回，謝謝她，又問：｢妳排第幾位？｣她説：｢十八。｣｢嗯，那妳幾點鐘來的？｣｢六點四十五分。｣乖地隆冬，那個第一名的是幾點來啊？她認真地說：｢我昨天十點到，被通知已沒位置，只好回家。所以今天早到，總算排上名擠進來了。｣｢那妳爲什麽不上網去預約？｣｢我有預約，是兩星期前，但是那天我進醫院手術。今天半夜我的卡就過期，所以無論如何我都必須做更新。｣

媽媽咪呀，她是冒險家等到最後一刻，我還有兩個月才到期，已經迫不及待地來辦卡。我好奇心起隨口問：｢是妳病還是家人病？｣胖大姐壓低聲音說：｢是我，早期乳癌，那天恰好開刀房空出，我的醫生抓緊時間做局部切除，住院三天，在家休養一周，就怕卡過期，所以趕快開車來這裏WALK-IN辦卡，我住和工作都在維吉尼亞州，過來開車約50分鐘。｣她輕描淡寫地敘述，無風無浪，無怨無尤，雙眼定定盯著我。

我肅然起敬，這是一位勇者，對生命充滿希望，就像壁上的畫，有藍天、綠水、沙灘，靜謐的底下翻湧澎湃波濤。此時十一點，叫到她的名字，她興奮地跳起來，椅子跟著喀啦搖擺，耐心等待的群衆一致拍手歡呼。二十分鐘後，我也被叫進去，也響起同樣的掌聲，反映大家心中的迫切期待。

小小的房間只有三個辦事員辦卡，難怪效率低，胖大姐對我伸出大拇指走出去，我微笑以對。辦事員是一位女士，先跟我道歉讓我久等，然後開始在電腦中輸進我的資料，然後照相，確定資料，等待新卡印出，最後遞給我，笑著説：｢你看，我把你照得好漂亮。這張卡哪裏都可立刻用了。｣我也囘笑說：｢三年以後見。｣十一點四十分我辦好卡，走出房間，意外發現她等在房外，欣喜搖著新卡迎向我，我説我就在這裏的另一棟大樓上班，我陪著她去停車場取車，她説回去以後還要跟醫院預約化療和放療的日期，她的家人都住在別州，她自己得獨自做好這一切。我問：｢那妳開刀後出院自己開車回家？｣她閃著綠色的眼珠堅定地看著我，説：｢是。｣我給她一個鼓勵的擁抱，說：｢五年存活率百分之九十五，不怕！｣她用手撩一撩落到眼瞼的栗子色劉海，開了車門坐進去，瀟灑地擺擺手，然後揚長而去。

送走了那一隻早起的胖鳥兒，自知再也不會相逢，遙祝她早日康復。我這一隻早起的瘦鳥兒快步走回辦公大樓，竟然進不了大門，保安大爺幫我開門，進了辦公室，插新卡進電腦，卻打不開。於是一頭栽進找IT技術員重新登記我的新卡的噩夢。

望著滿桌待辦的公文，腦門鳴唱｢健康活著｣的囈語，我叫自己靜下心來，一步一步的做，經驗告訴我，終究會否極泰來，兩星期後，步入正軌。

（2022年10月3日馬里蘭州珀多瑪克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