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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4/07 00:02:36瀏覽1960|回應70|推薦214 | |
上圖大約高二和同學在陽明山(前排左一) 當年我才升上高三,爸爸突然病得很重。爸爸是礦工,那時因下班後,幫人替班看通風口(必須保持通風口暢通,以免氧氣用盡,或挖到瓦斯)兩天一夜沒休息,回家後開始不舒服。剛開始去給他以前挖礦的老闆看,他是個自開診所的醫生,在火車上就忽冷忽熱,後來去三峽住院,診斷是肝硬化。那時只有大姊沒繼續升學,去照顧他,爸爸本來就很瘦,加上已吃不太下東西。體力很差,每次攙扶他去上廁所,爸爸一跌倒就爬不起來。姊姊每天就是哭,鄰居跟媽媽說不能那樣哭法,病人心情也會不好。家裡還有讀書的四個孩子要照顧,媽媽只能兩邊奔忙。 爸爸是家中的支柱,他一病下,我們都非常擔心,記得我常跑空教室去哭。(學校有夜間部的空教室)後來到台大醫院去看,記得那走不完的長廊,爸爸又跌倒了,趕緊推病床來,讓他躺下。台大說太晚來沒得救了,要我們回家去。媽媽到處弄偏方給他吃(其實那是錯誤的,加重他肝的負擔)就病了三個星期。那天早上爸爸要我泡杯牛奶給他喝,我要上學時,在他房門口跟他說再見,爸爸背對著我,空玻璃杯放置在床頭「嗯!好啦!」他說。那是他最後對我說的一句話。 中午午休就覺得非常不安,下午第一節是體育課,跑操場跑到一半,總務處一個職員叫我去接電話。那頭傳來鄰居打來的「妳爸爸過世了,快回家!」電話從手中滑落,眼淚不停的往下掉,回教室去收拾書包,有二、三個同學陪我回家。爸爸穿著西裝躺在廳上,睡著了一樣.....神桌上的神明已用布簾遮起來。真的不敢相信,早上還活生生跟我說話呢!妹妹在景美女中讀高一,不敢叫她回來,怕她不知道如何坐車回家。她還沒踏進家門,就被告知,又叫又跳一直大叫「騙人的!你們說謊!起來啊!爸爸...」最小的弟弟才小學五年級,後來他也肝硬化四十不到,就過世。他的大兒子,也是小學五年級,這是後話了。 事後,媽媽回想那天早上,多年沒聯絡的大姑媽從高雄回台北,跟爸爸聊了家常話。之前,爸爸就要我寫信,告訴姑媽他病了。姑媽當年是和媽媽吵架離家,手拿石頭撞路,發誓不再回家,所以到很大才知道有個姑媽,她每次回來就去住堂伯家。她回來時拿了兩顆柚子,表示油來油去,不計較了的意思。那時爸爸如迴光返照,半躺著和多年不見的大姊聊談。幾年前,爸爸在當義警時,有優待他們旅遊去高雄,爸爸有偷偷去找過姑媽。跟姑媽聊完依然躺下,姑媽就回堂伯家。外婆這時也在家裡,約過了午後,外婆說爸爸眼睛往上翻,要媽媽一起幫忙穿西裝。拿了塊門板,把爸爸放在廳上,要媽媽去外面搬塊時頭進來當枕頭。那時才過中秋,石頭熱熱的,外婆說拿塊毛巾包一下,爸爸似乎聽懂外婆的話,看了外婆一眼,然後就永遠閉上眼睛。 我在學校一向表現優異,畫壁報參加縣裡比賽,還拿過第一名,被記大功一次。我的字寫得不錯,教官常叫我去幫忙抄寫東西,德育往上加,都要一百多分了,在班上成績總在前三名。班長發起全校師生捐款,約捐了三、四萬,是很大一筆數字,在那個年代。然後,學校安排我課後工讀,在教務處的註冊組。白天上課晚上接下去工作,雖然很累,但能幫家裡總是好的。 父親的過世,帶給我無比的傷痛,他才49歲,就走完他的苦難的一生。他一直是沉默寡言的人,最高興的一次應該是買摩托車,他每天都把它打得晶亮,誰都不許碰。我唯一坐過一次,是高一下學期要去台北珠算檢定,我們家住的火車站,是很小的站,沒有停快車。他載我到下一站搭車,那時應該接近初夏,風還有點冷,他脫下薄夾克讓我穿著去。那幾年,我常看到與父親相似的騎摩托車背影時,都很激動。媽媽要賣掉他才擁有一年多的摩托車,也非常不捨,在房裡哭,介紹人要我媽不能哭,這樣叫人怎麼買得下去?姊姊已開始賺錢,其他四個孩子都在讀書,變成媽媽沉重的負擔,她被介紹去了工廠工作。 得到學校的幫助,雖然很感恩,然而我的自信心開始低落,原有的意氣風發,全消失殆盡。全校每個人,都好像是我的恩人。那頭上的白毛線成了印記(那時必須戴孝三個月),走到那兒都要愁眉苦臉,才能符合我這「卑微」的身份。晚上工作到十點,回到家已過了十二點才能睡,清早就得上學,睡眠嚴重不足,上課就會打瞌睡,因此成績也退步了。 我到教務處的註冊組,是幫忙抄寫的工作。有一次訓導組的老師,要我去各班幫忙發曠缺課表,註冊組長叫我不要去,說那不是我的工作。等這個老師上課回來,把我臭罵一頓,說不想去就早說嘛!那時組長去上課也不在,我只有默默挨罵的份。(記得那個老師捐最多錢) 我必須負責最後鎖辦公室,教學組長有一份東西要我抄,我也只好作,明明知道趕不上火車了。我一路奔跑,那時也沒有路燈,走不盡的長巷又很黑又恐怖,雖然還是沒搭上車。那時火車班數很少,尤其普通車,可能還再等一個小時。還有兩次誤坐快車,過了站,只好到對面去等回頭車。我一個穿著學生制服,背著大書包,深夜還在月台上等車,引起一個鐵路警察的關注。他問明原委,還送我到家的小站,站在山坡下看著我上坡回家。第二次坐過站又碰到他,他說怎麼又是妳,再護送了一次,沒機會謝謝他,至今都還記的那慈祥的眼神。 有一次註冊組長的女友來找他,一直坐在我的位子上,去看了幾次,她都沒走。我只好一直待在實習銀行,一個教我會計的老師那裡。註冊組長很生氣的來叫我回去上班,會計老師把五萬塊交給我,要我交給住校的註冊組長幫忙保管。我因被罵,心裡有委屈,就忘了這回事。好死不死,第二天朝會時,檢查書包。導師發現了那五萬塊,大驚小怪,在辦公室大聲嚷嚷說,你們知道我在某某某的書包發現什麼?五萬塊耶!會計老師聽到了馬上說,我讓她交給註冊組長,她可能忘了。導師這種反應,讓我非常不舒服,她還常責備我,為什麼上課都在打瞌睡?另一次大概三年級快畢業,我想報名參加救國團的大露營,夜間部教官居然說,拿到那麼多錢(捐的錢),應該可以常常去玩了。對我這種連開心的笑都是犯罪的人,膽敢去玩?!我的自尊心好像要低到地底下去了。 雖然很多事讓我對生活感到灰心,對生命的意義產生懷疑,想到可憐的爸爸,只好打起精神。學校有一個有份量,卻很色的老師,還想認我當他乾女兒,還說誰誰誰都想讓我當乾女兒,我都不要呢!誰知道他有什麼企圖?看我窮就必須卑躬屈膝嗎?這點我是不苟同,雖然他是主任,我爸爸只是個平凡的礦工,他那能跟我爸爸比?我一點都不稀罕! 雖然畢業後,我留校繼續服務時,他找盡了我的麻煩。 晚飯通常是一個最便宜的麵包解決,吃到都想吐了,不吃又餓。曾經有一個學弟,看我這樣吃,有一天還特地買了一個雞腿便當給我,真是奢侈美味的一餐,其實還是有溫暖的人。記得表弟也在讀夜間部,第二學期有一陣子,阿姨都叫他帶便當給我,終於可以正常吃飯,可是他白天在做鐵工,太辛苦常常因眼睛痛(焊鐵時,會傷眼睛)而缺課。有一天,他用摩托車載我回家,路上卻被五、六個流氓開車追,說什麼載女朋友,很了不起之類的....表弟騎過派出所,卻已關門。他只好騎得飛快,閃到一個岔路,好不容易擺脫了。我回家以後,大哭一場,直嚷著不要去了,想到那些委屈,更是悲從中來。大部分時間,回到家已全家都睡著了,不如意時,也會怨一個人死在外面都沒人知道,尤其淒風苦雨的夜晚,雖然知道全家人都很辛苦。 終究還是得繼續上班,那份微薄的薪水對家裡還是很重要。那悲慘的十八歲,我暗淡的青春歲月,雖然是遙遠的記憶了,卻是砥礪我的力量。碰到困難時,那有比那時候還要辛苦的?在母校也上了十幾年的班,第四、五年時就當上夜間部註冊組長,當時就很照顧工讀生。記得有一個男學生,冬天衣著很單薄,我買了一件厚外套給他。他家境困難,父親腳傷不能工作,那時即將過年,我替他發起捐款。他說無法報答我,我說;我也接受過幫助,以後你有能力再幫助別人好了。後來辭掉了工作,除了日與繼夜的倦怠(職員日夜間部都得上班),還有與主管的理念不合。走出那裡的糾葛,開始發展屬於自己的天空,拾回畫畫和寫作的興趣,還可以隨時出走旅行去。 世事滄桑多變,那時我的上司註冊組長,成了我另一半,因膝下無子女,才能成全我的夢想。從一個自卑無語的工讀生,到最後甚至還曾當上母校的校長夫人,也是當初始料未及的事。 *遙遠的二十芳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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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