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蟬聲嘶聲高唱。竹影一點一點走過來，我坐在門檻上打瞌睡。收音機傳來歌仔戲的哭腔，媽媽躺在中廊的草蓆上，不知是聽戲還是午睡。有時看她睡著了，很耽心懼怕是死了，還過去看看有沒有呼吸。

　　大約三歲時，爸爸帶著我和姊姊到大漢溪去游泳。光著身子的爸爸，穿著一條四角內褲。讓我抱著石頭，帶姐姐先游到對岸。再回來帶我，這樣來來回回的游，說他比較重男輕女，也不盡然。大約四歲，可能是我尿褲子，媽媽不給褲子穿。我跟在媽媽後面要褲子，那時通常只穿一條媽媽作的四角褲。以至於以後，常夢見找不到褲子穿的夢饜。

　　不滿六歲，也沒錢讀幼稚園。隔壁租了一個教一年級的蔡老師，媽媽拜託她帶我去旁聽。那時小學教室不夠，一、二年級在民眾服務社上課。剛開始都考零分，完全不知道老師在說什麼？之間有一次還忘記帶手帕手紙（衛生紙），被很兇的蔡老師，打到手掌破皮流血。隔壁的男生，拿了衛生紙讓我擦血。下午班的我到校比較晚，每次都看到讀上午班二年級的姐姐，坐在我的位子上，因沒寫作業被留下來罰寫。還有一次，在路途中被三輪車撞倒，鄰居去叫爸媽來，我已經一拐一拐的走到教室了。爸爸只穿內衣和四角褲，就和媽媽跑到教室來看我，叫我走走看沒事，才安心回去。

　　也是六歲，因讀的是姐姐的舊課本，後面都被她撕到幾乎沒有了。老師要我們寫後面的生字。我跑去煩正在和人家在談事情的爸爸，爸爸生氣的把我抓起來，重重放下，沒站穩的我就滾下山坡。自此，姊姊就常說我被爸爸丟下山坡。那年跟媽媽到鄰居家，回家要經過沒有柵欄的平交道上，因南下火車剛過，我就往前跑，沒看到北上的火車也交錯而來，千鈞一髮之際，我踢到鐵軌，翻跌過去。火車雖緊急剎車，還是沒能剎住，只聽到旁邊的人大喊「死了!死了!」對面的媽媽差點嚇昏了，站務員跑過來把我抱我起來，只有擦傷臉頰。媽媽叫我回家不能說，沒有照顧好小孩，會被爸爸罵。爸爸看到我的傷，後來當然知道了。那時火車將要進月台，還好沒開那麼快，火車頭將要碰到我之前，我跌翻過了鐵軌，真的與死神擦身而過，否則沒有現在的我。

　　每到節慶如端午或中秋，就有歌仔戲，或布袋戲在民眾服務站的廣場演戲。媽媽會給我們零錢，去看戲時買零食。一下就用完了，正好看到爸爸也在看戲。就過去吵他再給零錢，拉著他的手，人都快歪跌到地上了，爸爸好狠就是不給。記得那時我穿了一件紅點子洋裝，腰間有一個蝴蝶結。

　　看了歌仔戲的華服，就想畫小人，還沒讀書時，就拿著姐姐的鉛筆，在牆上畫，因此被打了幾次。有次，不曉得誰偷了糖果罐的糖吃，問不出來，四個小孩都被媽媽打。那時小弟還沒出生。哭累了，都睡著了。睡醒時，媽媽給一大碗有滷肉的飯吃，吃得很香。

　　旁聽的那一年，因沒報學籍，雖然那時已排第十七名，還是無法升級。只得重讀一年級，還被笑是留級生。記得重讀一年級都考一百分，第一學期結束，當然得第一名。媽媽到菜市場，有人問知道第二、三名，不知道誰家的孩子第一名？媽媽很得意的說：是我家，那時一個年級才兩個班級。大伯父在台北市教小學，爸爸得意的帶我到他家去，告訴他我的孩子拿第一名。伯母拿了一雙皮鞋給我，因為穿起來太硬，記得後來給姐姐穿了。伯父拿了二十元給我。爸爸帶我到龍山寺前的夜市，吃了小吃，最記得四神湯，自此到現在，四神湯仍是我最愛的小吃。

　　沒有玩具的年代，山上便是最佳嬉戲場所。山下的火車，就是我們的夢想。大伯父每次從台北來，會帶好吃的東西，帶車上看的雜誌。吃飯時，經常拿著飯碗到車站吃。有一年看廟會遊行，拿著艾草糕，攀在火車站旁的柱子上，等遊行過了，下來時糕餅卻黏在柱子上，只好再爬上去，拿下來吃，好像沒有衛不衛生的問題。

　　清明拜拜時，媽媽分給我們每人一只紅麵龜，上面那層皮是紅色的，其實是包紅豆的大饅頭。我怕被別人拿走，竟然帶到廁所去，結果掉近糞坑裡。山上種了一棵很甜的楊桃，到了產季，摘下來切成星星狀。附近的小孩想吃，就要幫忙背我兩個弟弟，還要幫我們掃院子。通常六歲的我得背小弟，八歲的姐姐要背大弟。

　　大約一、二年級，隔壁出租給兩個剛師範畢業的，小學男教師。當時師範還是五專的，他們想考插大，書架上排滿滿的書。我總以為是漫畫，每每跑進去抽他的書，每次都被他們捉出去。隔兩天，又發現我偷偷摸摸的溜進去。總看到密密麻麻的字，不知道寫些什麼？就換抽另一本。他們會到山上去看書，我們幾個小鬼，故意纏著他們問東問西。煩不過我們，就給個一元錢讓我們去買東西吃。他們離開以後，過了兩三年。有一天，有個穿軍服的走進來，弟弟躲到後面去，以為警察來了。小弟出生時，名字是他們到學校討論而取的，不久他們就離開了，弟當然不認識他們，小弟現在卻也因病過世七年了。那是最後一次看到其中一個，至今仍不知他們姓名？離鄉背井，來到這個小村落，過客一樣的又離開這裡。

　　小學三、四年級時，就開始畫漫畫給同學看。在童書太少的年代，記得有「阿三哥、大嬸婆」之類的漫畫，還有每個月出一集的「小王子」。也不是每個小孩都看得起，所以我畫的漫畫書還是很搶手，還沒畫完，就排好隊誰第一看，誰第二看。有現代的、有古裝的，全自己亂編的。沒事還講故事給弟弟聽，一面畫一面講，他們都乖乖的坐在小椅子上聽。有個同學看得太投入，還把我畫的壞人的臉撕破。可惜那時候畫的漫畫，都沒有留下來。到現在小學同學見到我，還記得我很會畫畫。

　　我還自製玩具給弟弟玩。畫很多小魚剪下來，夾上迴紋針，小竹子綁一條線，線上綁小磁鐵，讓他們站在長條椅上釣魚。當然也畫好剪下穿內衣褲的小女孩，設計各式各樣服裝給她們穿。

　　還記得午休時，都可以跑回家吃飯，趁那時帶同學到家的後山拔蓮霧，也不知道已過了上課時間。家太遠的才帶便當，有一個同學拿空便當盒，到旁邊的小溪裡摸魚，卻摸到一條水蛇。

　　美麗的童年往事，無論是在山林裡奔跑，在厚厚的竹葉上午睡。還是偷了鄰家的蕃石榴被追，姐姐不跑替我們擔禍。打雷時不敢出門，因為雷會打壞小孩。懷念那個年代，家裡雖都窮，但是精神上卻很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