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爺出境 - 吳敏顯筆記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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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爺出境

2006/10/12 21:56:24瀏覽2630｜回應1｜推薦35

1.
　　飛機在日本福岡機場落地時，夜色已經很深。機場附近一棟樓房的外牆上，艷紅色的霓虹燈，寫著「福岡」的英文字母，繞了很長的路還可以看到它。

　　博多港就在福崗，看著這座異國城市的夜色，心裡頭不免想起少年時，常聽人吟唱的一首日語流行歌〈博多夜船〉。

　　正當我沉醉在老歌的旋律時，旅行團裡的歐巴桑，突然尖著嗓門問導遊：「導遊先生，什麼時候才帶我們買東西？」天呀，踏進日本的土地，還不到半個小時呢！

　　第二天遊秋吉台，看著三億年前從海底露出的石灰岩，像群溫馴的綿羊，低著頭在一千三百多公頃的草原上啃食青草，很多人禁不住讚嘆上蒼造物的神奇。旅行團裡有人說：「真可惜！都是一些石頭，又不是真的綿羊。」

　　晚上從九州門司港要乘船走瀨戶內海到大阪，有一對老夫妻很不高興地向導遊抱怨，不是說好玩一個星期，怎麼就要坐船回台灣了。

2.
　　參觀京都二條城，導遊介紹這座四百年前由德川家康所建造的小城說，室內木板鋪設的地板，任何人走起來都會發出「吱吱」的響聲，這是德川家康為防範刺客侵入而特有的警報設計。導遊的話才說完，就有個團員騰空躍起，在木板上重重的彈跳數下，然後下個結論說：

　　「日本木匠技術太差，連個床板都釘不牢靠，還編個神話，真是『騙憨仔』和『騙嘯仔』」
　　
而導遊為了尊重民意，幾乎每到一個都市，就帶著大家到「免稅商店」大肆採購一番。在這些「講台語嘛也通」的商店裡，進門時，導遊會在每個團員的胸口貼上一張有編號的標籤。不同導遊帶的團，張貼的標籤和編號也各自有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此標籤與導遊「福利」攸關。

　　導遊叮嚀大家，不要把標籤弄掉了，店員就憑此識別才給予免稅優待的。接著我在門口又聽到另一團的導遊對著同胞說，這是要輸入電腦的編號，萬一買到的東西發現有瑕疵，將來才有根據討回公道。

　　當我坐在沙發上查看地圖時，團裡有個老太太，驚慌地跑來問我有沒看到導遊，我問她發生什麼問題，她說，她想買東西卻把免稅標籤弄丟了。我告訴她沒關係，她不信，我只好帶她到門口一根大柱子邊，指著遊客棄置而貼得滿柱子的標籤，請她自己挑一張，她竟然愣在那兒。

3.
　　有一晚，住在石和溫泉區的一家飯店，飯店裡設有溫泉大浴池和三溫暖。依例住宿的客人泡溫泉是不另收費的，我們這個團到得晚，當我和一名同團男士捨棄套房浴室的隱密，去享受日本人的「男湯」風味時，大浴室就成了我們兩人專用。

　　未料，這位先生開門見到整個大浴池空無他人，池水清澈又潺潺有聲，竟然衣服一剝，伸手試探一下池水溫度後，即溜進池裡，把它充當游泳池，划動手腳，一面喊過癮，一面說水溫恰到好處，招手要我共襄盛舉。

　　我很尷尬地告訴他，應該先在邊上淋浴，把身體沖洗乾淨後，再下池泡溫泉才對。他卻說，那來那麼多規矩，反正也沒其他人看到，何況在這飯店裡住一晚比住東京鬧區還貴，多享受一下有何不可？

　　一個星期玩下來，大家購物欲念未消。導遊連絡了一個說是老家住台北的華僑青年，用一輛車載大家到他的店裡參觀。這個年輕人台語國語都講得好，話題也多，很能討團員歡心。

　　在車上，有個團員問他：「在日本坐了幾天的車子，沒見過交通警察長什麼模樣，沒看到有人超車或行駛路肩，也沒聽到什麼人按喇叭。是不是處罰得很重？」

　　這個華僑青年聽了哈哈大笑，他說：「這問題還真不知道怎麼回答，也許只能說日本人怕死，頭腦比較簡單。再就是日本人開車技術較菜吧！在這裡和日本人混久了，弄得我每次回台北，連車都不敢開了。」

　　他說完話時，還狠狠地接連按了三聲喇叭，然後扭頭告訴問話的團員，此地是東京熱鬧的「明治通」，按了喇叭也不會怎樣，誰也不會管你按喇叭！

4.
　　第二次到日本賞櫻，我便找幾個朋友組團，自己策畫旅遊路線，再找旅行社安排導遊和食宿。出門時，適逢國內中小學春假，所以在日本一星期，到處遇到台灣去的同胞，大多數是老師組的團體，也有不少是帶著小孩做親子旅遊。

　　在東京池袋太陽城「王子飯店」裡，隨時都可以聽到國語和台語大聲交談的聲音。台灣團是這家三十八層大飯店的主顧，看在錢的份上，飯店似乎也很能容忍炎黃子孫大聲話家常。

　　有天黃昏，我從新宿御花園賞櫻歸來，走進可以容納二十個人的大電梯裡，整個人的情緒還陶醉在御花園繁花盛景的夢幻中。身邊一對洋人夫妻偷偷地朝我看，他們一定以為遇上一個戀愛中的老男人了。

　　未料電梯門正關到只剩一道隙縫之際，突然看到一名年輕婦女用力從電梯外扳開門，一面高聲用我熟悉的語言，招呼其他人進電梯。一共進來了四個年輕婦女和八九個十來歲大的孩子，大家似乎才逛過百貨公司回來，每個孩子都快樂得像隻小麻雀，吱吱喳喳說個不停。

　　有個婦女同胞大概發覺電梯裡還有洋人在，便開口阻止孩子。未料，最先用手扳開電梯門的這位太太竟然說：

　　「不要管孩子，應該讓他們高興怎麼說就怎麼說，花錢帶孩子出來玩就是要讓他們無拘無束，外國人又怎麼樣，有些外國人說話還不是很大聲。」

　　在東京最後一夜，我到飯店一樓打國際電話。成排的四具電話都有人使用，有說英語，有說韓國話，也有說日本話的，每個人盡量壓低聲音，以免彼此干擾。這時，從走道一頭來一群說著國語和台語的年輕男女。

　　其中一名聲音高八度的女子說：「我就說國際電話在這兒打，你們還不相信！」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說個不停，使得正在講電話的四個人不得不摀著話筒，或是摀著另一隻耳朵。

　　有名男子發覺情況不對勁，便提醒同伴小聲說話，卻有個聲音緊接著大聲說：「怎麼啦！花錢出來還要限制說話呀！外國人可以說話，我們也可以說呀！日本有天皇，可也是講究民主自由的國家哩！」

原載我的散文集《逃匿者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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