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2005年5月12日，在大雨滂沱中，我用自己的方式──寫這篇文字──送別倪敏然。

        倪敏然在黃金拍檔裡扮演的角色有幾百種，但是七先生最深植人心的代表作。十幾二十歲的年輕朋友，可能不容易了解七先生在我們這種現年四五十歲（也就是四、五年級）的中年男人心中的地位，誇張一點來說，七先生是我們生命中的一部份，今天七先生走了，就好像我們生命中的一部份也走了。七先生自然是一個誇張的角色，大暴牙，邋邋遢遢，土土菜菜的樣子，年輕的觀眾看來，可能還是會覺得好笑，但是不會理解為什麼當年這個人物會紅到不行。其實很簡單，找一張二十幾年前年輕人的照片（最好是團體照）看看就知道了，連我們這種“畫中人”都會覺得有點兒尷尬──這還真是土呀！當年女孩子流行梳公主頭，穿花色長裙，規規矩矩的站著拍照；男孩子則個個素色襯衫，戴一副又粗又大的膠框眼鏡，臉上要不就傻里傻氣，要不就一副憂國憂民，背負五千年苦難的樣子，和現在年輕人拍照完全不一樣。

        是了，七先生其實就是我們當年縮影的誇張版，那個年代沒有internet，沒有手機；報紙只有三張，電視只有三台；大人有很多話欲言又止，我們就很清楚哪些議題是不能多談，哪些事情是不容挑戰；大學聯考錄取率只有百分之二十，年輕生命理最重要的事就是讀書──讀教科書（記得一部電影叫“國四英雄傳”嗎？）。沒錯，經濟開始發達了，說難聽一點這是大家唯一樂觀的事，但樂觀的講法是，經濟成長也帶來無窮的希望。學生拼命的唸書，是為了出人頭地，小職員拼命的幹活，為的是長官賞識。當然，也可以換個角度來說，拼命唸書就能出人頭地，拼命幹活就能得到長官賞識。什麼事都是兩面的，不是嗎？如果現在的年輕人覺得生活無趣，那我們當年的生活就是無趣到家了。

        無趣到家怎麼辦呢？自然只好給自己找點樂子了，這就是七先生，當然我們不會反著戴眼鏡，穿那麼不合身的衣服，但是我們壓抑的內心深處，跟七先生是非常神似的。我們都不太懂得拐彎（就是腦袋沒那麼活），只曉得埋首書堆或苦幹實幹；也不懂得修飾自己（無論外在或內在），去討女孩子的歡心。當時的社會價值，男孩子是永遠的強者，我們未來都是社會棟樑，要能吃得苦中苦，但是，到底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成為人上人，就和七先生一樣，生活裡碰上了苦悶挫折，被人欺負了又無可奈何，那就只能自我解嘲，當個阿Q，說聲“傷腦筋耶！”

        現在的年輕人不容易體會那種無奈又得逞強的心理。七先生每天忙東忙西，可就沒什麼錢，錢誰不愛呀？但是七先生傻傻的，有點無辜的笑著，用他的土腔唱給我們聽：

有時候千金買不到一個高興，

有時候萬貫買不到一個開心！

        當然，七先生知道的，大家都愛千金萬貫，自然還是相信有錢還是比較容易高興開心的。但是，七先生註定是賺不到錢，註定是到處吃憋，那不自我解嘲又能怎麼辦？訴苦，給誰聽？社會告訴我們，你唯一要做（或能做的），就是努力的向前走，你自己要懂得如何去找些自我慰藉，因為除了自己，沒有人能幫你，而且你努力，你就會成功，哪怕是精神上的也好。

        當時的這種“反英雄式”的情節比比皆是，孫越、陶大徫的“小人物狂想曲”和滿嘴“傷腦筋”的七先生都創造了極高的影響力，讓人永難忘懷。今天七先生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不但代表了一個時代的落幕，也埋葬了許多人過往的一段心路歷程。

        今天，2005年5月12日，在大雨滂沱中，我用自己的方式──寫這篇文字──送別七先生。

田英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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