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少年狼７）
◎沈政男

一九八○年代前期的台灣，經濟剛起飛，政治桎梏未除，社會禁忌仍多，青少年的休閒娛樂非常有限，特別是對所謂明星學校、會念書的高中生來說，根本就是活在監獄與修道院裡，除了看看三台無線電視，聽聽校園民歌，幾乎沒有什麼休閒娛樂可做。

還好有武俠小說，還好有金庸。我是中一中高一的時候（１９８３－１９８４）開始讀金庸，跟多數人一樣，一下子就把十四種金庸小說著作練過一遍：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

也沒有第二遍了。那時圖書館沒有武俠小說，連金庸這麼有文學價值的小說都不收藏，要讀金庸得到租書店一本花五元租來看。那是個蟑螂與老鼠統治大地的時代，學校教的都是垃圾，電視上播的都是大便，報紙登的都是餿水，根本都在荼毒青少年身心，才會連金庸這樣的書都不能擺在圖書館裡。

那時的武俠小說除了金庸，古龍也很多人看，我的高中數學老師是古龍的好朋友，有一天早上突然叫我們自習，說古龍昨天死了他很難過。那時的租書店的書籍以漫畫、武俠小說為大宗，此外還有一種名叫羅曼史，實為給青少女看的軟性色情小說，裡頭有一些點到為止的性愛場面，搭配一些前戲般的戀愛情節，也是很多人借。

看金庸的基本動作就是廢寢忘食，我記得那時我躲在二樓臥房裡看，到了吃飯時間捨不得下樓，父親還上來看我在幹嘛，一見我在讀武俠小說，有些不高興。那是我印象中唯一一次父親對我的讀書取向有意見。後來我就窩到棉被裡讀，障眼法。

金庸小說廣博細膩又生動，有史實也有幻想，有擊劍任俠也有兒女私情，這兩項剛好是追求自我認同的青少年最嚮往的，當然很容易沉迷其中。同時代的瓊瑤也是很紅的大眾小說家，但瓊瑤只有愛情，頂多加上一些圍繞著愛情的家庭衝突，不是很耐看。

我看金庸最愛看他描寫各類女孩，還有調情場面。非常難想像的，寫武俠那麼粗曠豪邁的筆法，寫愛情竟也能那麼細膩，搔到讀者癢處。金庸筆下的女孩那麼多樣，活潑的、文靜的、刁蠻的、聰慧的、空靈的，個個那麼迷人，讓人愛不釋手。我最喜歡的一位，是《笑傲江湖》裡小尼姑儀琳了，她暗戀令狐沖，一度還動了凡心，在慾望與戒律之間掙扎，非常惹人憐愛，非常能夠滿足男生的自戀需求。

那時《射鵰英雄傳》被改名為《大漠英雄傳》，因為毛澤東有一句「彎弓射大鵰」的詩句。毛澤東文采很好，寫的詩詞很棒，不像蔣介石大字不識幾個，都是文膽陳布雷代寫，陳布雷就是陳師孟的阿公。

那時倪匡捧金庸，把《鹿鼎記》形容成天下第一小說，青少年很多人吃這一套。然而武俠小說到底還是娛樂性質，高一讀過金庸一遍以後，很快就被其他書籍吸引，此後再也沒讀第二遍，也不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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