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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0/12/06 08:07:08瀏覽362｜回應0｜推薦23 | |
| 姚國任和呂天右挖墓坑的建議得到了大家的贊同，穆青山教授說：
“現在天氣雖然很冷了，但是地還沒凍，咱們要把坑挖深一點，應該抓緊時間了。再說咱們體力還行，趁著有力量，一鼓作氣就把23個坑挖出來！” 穆教授的建議也被采納，關武強決定，從明天開始，除了出車的和參加埋死人的以外，都調到挖坑第一線去，三名女將留兩個做飯，身體高大的李明也上第一線，爭取一個星期內完成施工任務。魏玉林又提出來： “史教授你就用《周易》的學問給我們找一片風水寶地吧！” “風水寶地稱為牛眠地，這個我早已看好了，明水灘的北邊，是孕育萬物的黑河；明水灘南面是有天山之稱的祁連山。我們就頭北腳南而葬，頭枕母親河，腳蹬天之山，風水好極！” 史學易說。 “史教授 ！記得在夾邊溝丘福明死的時候，你給看陰宅，說是頭枕長城，腳蹬夾山，風水好，給埋了。今天你又說，頭枕啥腳蹬啥，風水好，我看尋這牛眠地也容易得很哩，掌握一個頭枕腳蹬就行了，以後我也會看風水了。” 呂天右抓到教授的重點調侃說，逗得史教授哈哈笑起來： “教學費，教學費，一個饅頭，怎麼樣？我這兩下子都讓你學去了，還不教學費！老呂，你說的對，讓我定風水，其實是胡來，《易經》的應用，也就是預測，非常高深，當今學界還沒有人能掌握的呢。” “你說難，那算卦的、抽簽的怎麼就那麼多？” 呂天右提出了心中的疑問。 “那都是騙人的，還不如我這個頭枕啥腳蹬啥有道理呢！這《周易》有三個層面：一是宏觀；二是微觀；三是應用也就是預測，舊稱占卜。黑格爾寫了一部 《哲學史》，現在已經有商務印書館的譯本了，你們都可以去看看（史學究也不想想這個時節哪裡還有看書的機會喲！）。在《哲學史》的“東方哲學部分”，黑格爾用了二十幾頁的篇幅來介紹和分析《易經》、但最後的結論卻認為都是圖像的排列組合遊戲，不足觀也。孔夫子晚年讀《易》，韋編三絕，也就是穿竹簡的熟牛皮條斷了三次續了三次，花了多大功夫方寫出解釋《周易》的著作《十翼》。其實黑格爾只是在宏觀層面粗粗涉獵了易學一點皮毛而已，至於微觀易學的大世界，黑格爾還不得其門而入！” “這‘易’有這麼大的學問！黑格爾我知道，在部隊上黨課時聽到過這個人，他好像是馬克思的師傅哩。” 呂天右驚嘆道。史學易接下去顯擺說： “研究易學有一些書不可不讀，孔夫子的《十翼》是一部，它本身也是經了。從兩漢到明清還有《周易正義》、《周易集解》、《皇極經世》等等。《周易大全》則是明代教科書式的著作，是科考學子所必備。到了清代的《周易述義》也是奉乾隆皇帝的敕令而作，以實用為目的。外國人研究易學不可能如此博覽群籍，這就是他們的致命弱點。” “易學太高深，我們也不懂，不管你是不是會勘風水，不過頭枕黑河腳蹬祁連總還是很有氣勢。我看咱們就這樣定了。” 最後是關武強做了結論，大家沒意見。 對挖坑一事茹玉花卻有意見了： “我有個要求！”大家將眼光注視著她，等她提出自己的要求。她說： “我想挖兩個坑，另一坑在我旁邊，尺寸還要長些。” 一個人要兩個坑，大家深為不解，有人開玩笑說： “那個大坑，是間小禮堂，茹玉花愛跳舞，準備以後辦舞會用的。可別忘了邀請我喲！” “我知道她的意思，另一個坑是尚志遠的。” 還是關武強了解姑娘的心事，一點破，大家才明白過來。姚國任說： “其實小茹多慮了，尚志遠死不了的。小尚是明水人，是外援最充足的人之一，他餓不死的。他有得吃，小茹又怎麼會沒得吃？小茹是我們當中最有希望活出去的人。到時候我還有家事要拜托你哩！” “我也有事要拜托！”很多人都提出了同樣的要求來。茹玉花卻說： “我的感覺可沒這麼好！” “既然茹玉花提出來了，我們就給尚志遠也挖一個，不管他用不用，有備無患嘛。” 還是關武強替他解了圍。 “多一個坑更好，達到了24個，這樣縱排是4排，橫排是6排，可以構成一個規規矩矩的方隊，剛好是八卦的吉數。” 史教授的思維真是處處不離易的範疇。這時候李明也小聲說： “我也有個要求，” “你也想挖兩個坑？另一個給誰？不說不給挖。”呂天右逗她。 “不是，我只要一個坑，只要求把我這個坑挖在關隊長旁邊。”這話一說完人們反而安靜了。大家看看李明，又看看關武強，呂天右詭異的說： “李明也是個好姑娘，既然提出了這個希望，也是小關的福分。我看就由姚科長主持把喜事辦了！活著的時候大家擠一擠，騰出一間窯洞給他倆，死了挖一個坑合葬，肯定能化一對大花蝴蝶。你們看怎麼著？” 臨到了盡頭的生活，能有這一步發展，真是太刺激了！大伙鼓掌同意，小青年們更是擊盆敲碗地起哄，只有關武強是一張大紅臉，不表態。 “咋的個話？你小關還嫌姑娘不漂亮咋的？” 呂天右忍不住的說了。 “哪裡的話！誰說李明不漂亮？只是……我沒一點思想準備啊！” 關武強趕緊慌張的解釋了。 在年輕的關武強眼裡，李明姑娘確實漂亮，才到夾邊溝的時候，她就像運動員一樣青春亮麗。他有一個結論：老實說夾邊溝的女“同學”沒有一個不美的！ “你看你，一見鍾情還怕來不及呢，還要有啥思想準備？” 呂天右可是逮住機會了，說得關武強紅起臉來，李明姑娘更是慌了起來趕緊辯解： “大家別誤會了！我倒沒敢想這一步。我以女兒身走了，倒也乾淨，只是覺得關隊長這個人什麼都不怕，沒有事情能難倒他，死了也是個明白鬼，跟他葬得近一點，我感覺踏實！” “原來如此！李明這個要求也屬合理。那就這麼定了吧！可惜我們就大失所望了！” 呂天右說。 “我一定做好她的保護神！” 關武強說。 “唉！”眾人同聲一口嘆息，小青年把盆呀碗的都撂到了地下。但是史學易卻另有感觸。他說： “生當作人傑，死亦保護神！壯哉！小關。” 然後大家定下了按年齡排位的原則：橫第一排從上首開始是史學易、穆青山、姚國任和呂天右，依序關武強就排到了第四排，第四排第一位是尚志遠，往後是茹玉花、關武強和李明。孫梅英年紀較大，排在第二排，魏玉林和其他小青年都排在第六排，總之是各得其所。 工程的質量要求是按照硬漢楊通達所設計的“技術規範”執行：深1.5米，寬0.6米，長短按不同的身高分別設計。像尚志遠的坑，長度就要達兩米；呂天右的坑，也要接近兩米；都比自己的身高超出一、二十公分，這是考慮下葬的方便。 現在馬號主要就是有這麼幾大工作：一是埋死人，由關武強負責，二是拉糧食，由姚國任和呂天右負責；三是拉郵件、郵包，在馬號和場部之間搞了一個郵棚，由幹部管理，但是每天去郵局拉郵件卻歸關武強派車；第四是拉煤和臨時性任務，也由關武強調度，第五就是給自己掘墳墓了，這是一件私活，只有內部知道，由年輕力壯的魏玉林負責。挖坑的人數不是很固定，出車任務大時，挖坑的人就少些，出車任務輕時就會有更多的人自動來挖。大家知道，挖坑是為自己，所以也不像做其他事為了節省體力而那麼斤斤計較分工了。工程進展順利，不出一個星期，24個墓穴俱已挖就，魏玉林就報給關武強，請他前往驗收。 挖坑進行當中，關武強雖然也常去看看，還真沒想到這麼快就完工了；姚國任和呂天右負責其他工作也沒有直接參加挖坑，今天的“驗收”實際上也是第一次去看自己的陰宅，便也和關武強一同去了“工地”。到工地一看，只見24個穴位排列得整整齊齊，每個坑穴都方方正正。史學易和穆青山都是參加挖穴的人，早已待在坑穴邊上了；他們對姚國任和呂天右說： “別人都躺進自己的坑裡試過了，大小非常合適，不妨你們也進去試試？” 呂天右就第一個跳進自己的坑裡，頭北腳南躺了一、二分鐘，又爬將上來，興致勃勃地說： “美著哩！” 接著姚國任有些吃力地也爬進穴裡躺了躺，又笨手笨腳地爬上來，說感覺不錯。這時候女將也來了，她們嘰嘰喳喳，把關武強擁到他自己的穴旁，讓他驗收。 關武強一看，就發現自己的坑太短了，腿伸不直。趕緊喊來 “工程總指軍”魏玉林質問。小魏卻說： “這應該沒問題的，因為是按照關隊長的個子挖的，怎會不夠長呢？” “我雖然個子不太高，也1米70多呢，你挖這坑有1米70長嗎？” “關隊長！夠長不夠長你也先下去躺一躺再作結論嘛！” “我不用下去，眼睛一看就看出來了！” “你下去躺躺，也就是調查研究，一切結論都不能出在調查研究的前頭，而是要在他的末尾。” 小魏說得頭頭是道，關武強只好同意： “好！我就下去躺躺。要知道梨子的滋味，就得變革梨子，親自吃一吃。我就吃一吃你給我預備的這個爛酸梨，到底看毛澤東思想在誰一邊。” 關武強只輕身一跳，就跳進穴底，頭朝北一躺，腳就踢到了南牆。關武強喊：“看！是不是不夠長？這梨子味道不美哪！” “你再看清楚一點！在坑底部朝南還打了一個洞哩，你把腳放進洞裡，繼續調查研究，再吃一口梨子！” 魏玉林也朝關武強喊著。 關武強半坐起來一看，果見朝南處掏了一個洞，關武強剛把腳放進洞裡，就聽魏玉林喊道： “關隊長，怎麼樣！現在腿子能伸直了吧？梨子的味道也甜了吧？” “甜個屁！現在能伸直有什麼用，到時候我死挺了，腿還怎麼能自己往洞裡伸！” “到時候有人把你送到坑底，你呢就配合一下，把腿拳一拳，到了那洞口再一挺，不就進去了嘛！” “廢話！我腿還要能拳一拳，看準了洞口再一挺，那我到底是死還是沒死？” “死肯定是死了！只是費心記著，留點兒勁兒，到了那洞口時，再做最後那一個踹腿動作，這以後就沒有你一點事情了。哪怕一千年、一萬年也都沒你一點事了！” 上面三個女將帶頭，都笑倒了一大片！關武強爬出墓穴來，說： “不行，不行！我這個坑必須返工，我不驗收，不驗收！” “關隊長！你可別怨我，這都是弟兄們要懲罰你，才挖了個這樣的一個蹩腳貨。”小魏總算說出實話，卻惹得關武強萬分不解，吃驚的說道： “什麼！要懲罰我？為，為什麼要懲罰我？” “弟兄們說，誰教你不同意和李明姑娘結婚呢，所以要懲罰你！” 小魏說完男女老少又是一片笑聲，只有李明低著頭搓弄衣角，知道真相的關武強也笑了，說道： “小魏呀，小魏！你讓我怎麼罵你？要不是為了節省體力，看我不給你一頓飽打！” “好了！大家鬧也鬧了，笑也笑了，哪個下去給關隊長把墳修好？” 小魏停住笑說，往左右望去徵求人選，早有一個小伙子將一把十字鎬扔進坑裡，自己也跳下去，掄鎬刨起土來。茹玉花最後一個止住笑聲，用極專業的聲調朗誦了一句詩： “凡有生活的地方，就有快樂和寶藏！” 這是一句多麼出名的詩呀！哪怕生活只有兔子尾巴長了，快樂也仍在其中，那寶藏也還珍藏在死前的人們的心裡。現在，這群給自己掘好墓穴、因而十分快樂的人，正在土堆上坐著，爭論一件勢必要發生的事情，也算是在暢想未來吧。 史學易和穆青山對大家說： “等時間到了，你們年青人埋我們的時候，可要仔細看，用細土填，不要用大土塊砸，墳頭要拍瓷實點！” “誰知道誰先死？要是我們先死呢？”生死本來不適用老少來安排順序的所以一名年輕人問。 “我們年紀大，當然我們走在前邊。”兩位教授說。 “黃泉路上無老少！”一青年說。 另一個引了一段諺語說得更有依據： “老年人禁餓，餓得滿街爬，且死不了呢。年輕人不行，幾頓飯不吃就蹬腿兒。” “到滿街爬的時候就慘了！小魏呀，你只要看我開始爬，立馬把我往坑裡按，別管我鬼哭狼嚎，立馬壓土，踩瓷實。拜托！” 史學易說。 “就怕你老正在爬著，回頭一看，我已經躺進坑了。這早晚你老可要立馬爬回來埋我呀！” 小魏的回答中還帶著請求。 你來我往中又爭嘴又逗趣，最後的共識就是後死的人要為先死的人仔細葬埋。但是問題又來了：最後死的那一個人，怎麼進坑？怎麼埋？呂天右先說： “武強！等你還剩最後一口氣的時候，你就要往墳墓爬，爬到坑邊上，往進一滾，就算完成任務，但是要特別認清頭在哪邊，腳在哪邊，千萬不能弄錯了，不然可就萬劫難復了！” “你等一等，我先問你，這個人要留一口氣，還要往墓穴爬，還要往坑裡滾，那你說這個人是死的，還是活的？” 關武強說還挺配合劇情的發展提問。 “他連爬帶滾，當然是活的，滾進坑裡以後就是死的了！” “那這個人不就等於活埋了嗎！” 關武強喊道！ “咱們馬號，一個一個都先死了，想幫你忙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你為了大家，再做一次自我犧牲，活埋就活埋，也是最後一次麼！” 呂天右說。 “想活埋都難，誰給你填土哇？” 姚國任又提出了新的問題。 這問題可又把人們難住了，想了半天，還是呂天右主意多，他說： “要不就不埋。武強！你先把一塊門板準備好，順邊溜下去，靠幫放著。你滾進坑裡以後還是要留把勁，把門板扳倒，蓋到自己身上。才能防野狼野狗扒屍，夜裡還能抗一抗風寒，等秋天、冬天風季一過，風沙自然就填平了！” “自己還要給自己身上蓋門板？你留給死人的任務也太重了！” “你是隊長嘛！又是先進個人，理應當為大家做出更多的自我犧牲！” 關武強突然間發現，怎又被人家繞進去了，大喊道： “怎麼又是我？誰又準知道我必死在你們後頭？這回還是我倒霉？”大家又一次絕倒，沒有一點油水，只剩一層薄皮的肚子被笑得生疼。 這群人在死亡關前徘徊，死亡是如此的逼近也確實的就快接觸死亡，但這群人的笑聲和快樂也離不開與死亡的追逐，彷彿死亡就在你伸手可及的距離，出手可觸，又出手就往後退去，盡在咫尺卻又沒有一個清楚的距離。“凡有生活的地方，就有快樂和寶藏！”由瀕死的人們證明了這句詩的真理性，恐怕遠遠超出了詩人自己的理解吧。 這時候，一個小伙子過來說關隊長的坑已經修好了，於是眾人簇擁著關武強去看他已擴建到一米九的墓穴，就像參觀他新分的一間房子一樣。墓坑都挖好了，也“驗收”了，茹玉花和李明兩個姑娘又忙了半宿，她找出紅綠紙和各色布頭，做了上百朵紙花和布花，因為不會有人來送花圈，她們必須自已裝飾自己的墳墓，如果是春天或夏天，那就好了，野灘上到處是叫不出名字來的野花，盡可採摘，可是在大冬天的，只好自己動手做布花和紙花了。茹玉花心想，不需要很長時間，頂多再過半年，她和李明也都變成野花兒了。 第二天開過午飯，兩個姑娘用包袱皮包了這些精美的假花就到自己的墓穴去。她們把花灑在穴中，在旁邊關武強和尚志遠的穴位中也灑了些。茹玉花一面灑花，一面吟誦著何其芳的另一首詩： 開落在幽谷裡的花最香 無人記憶的朝霞最輝煌 沒有照過影子的小溪最清亮 你有更美麗的夭亡 比起茹玉花來，李明好像更加悲切，她也理應更為悲切；這個青春妙齡的姑娘，正像嫩花一樣剛剛綻放，還沒等來蜂蝶的造訪，便要告別這個世界了。她將拱抱著心頭一汪最甘美、最珍貴的蜜汁進入墳墓。她不是吝嗇或傲慢地不肯以蜜汁贈人，而是命運剝奪了她奉獻於人和為人所愛的權利。現在她哭了，當她把手中最後一朵花兒送進墳墓以後，再落進穴中的便是她的淚。 若干年後，年青的詩人羅青好像看到了這一幕，他吟道： 我用落花 丈量我的 墓穴 看到自己的墓穴已挖好，關武強像吃了一粒定心丸一樣；現在他才理解為什麼有些老年人喜歡活著的時候就把自己的壽材買回來。雖然最後死的那個人怎麼進坑，還是一個難解的問題，實在不行，只能自己往坑邊爬，往坑裡滾，自我活埋，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從不設想把這件事拜托給管教。 在關武強的《夾邊溝詩選》中有一首《自掘墳墓》，就記錄了馬號“自掘墳墓”這件事的經過： 早死早得福，晚死多受苦。 下葬有坑穴，行禮再告別。 挖穴人無墓，埋人者誰埋？ 組內細籌商：自掘並自埋。 頭腦有私字，自穴大且深。 穴成試臥之，廣廈自美輪。 完工復相議：誰死誰先葬， 最後貪生者，還得留點勁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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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創作｜連載小說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