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時候，藏了幾個月的皮膚，沒幾天的烈日曬下來就又長出一些雀斑，七月的天氣驕陽似火．熾熱的陽光把地下的沙石曬得燙人，街道上的行人也不多，偶爾幾個路人甲乙來去匆匆地走過，急忙的樣子好似再多待一會兒，這樣的台北天氣就能把人給曬化了一樣。

我和老同學兩度約在冰品店，第一回她正要出國讀雙語教學的phD，於是我們談起了這幾年教書的甘苦談，認為很難適應這樣的教學環境，在各校當流浪教師也太累，更厭煩的是從幼稚園到中學生，無論兒童或青少年都那樣難以相處。

後來我們談起了教學無法相長的煩惱，以前總認為讀書如「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只要自己努力去學習，肯定能將分數跨越一種高度。

然，或許自己在某些方面辦得到，可是許多學生真的不是讀書的料，況且有些父母不在乎小孩的興趣所在，硬逼孩子去學太多的語文與才藝，使這些學生逆反或抗拒的情況便格外嚴重。

當我和朋友在下課後窩去補習班的時候，那年很幸運接到一個五千塊家教的案子，不過當時打工沒辦法挑學生，「錢少事多離家遠」更是常態，因此我還得騎著Dio小機車一路趕往距離學校有最少四十分鐘遠的學生家中，而我的平均速度除了閃避超速攝影之外，可達到時速六十公里，可見那個學生的家有多遠了。

那名學生當時還在讀小二，本來以為這五千塊是辛勞加苦勞，比起一般兒童美語一堂課三五Ｏ至四ＯＯ元還划算，沒想到我抵達的時候，家長又把小女兒叫了過來，說是要「旁聽」，要求我提供發音的錄音帶，還要準備兩份作業給小朋友。

這位媽媽的大兒子儘管只有八歲，卻懂事而聽話，但小女兒頑劣不堪，彷彿擁有過動症一樣，能讓這個小女孩乖乖坐在旁邊不吵鬧已經很困難了，有時被煩得受不了，她媽媽說是可以「管教」，只希望兒女都能好好學美語。

本以為那是授權體罰的意思， 於是我在上課的時候帶了自己準備的一把鋼尺，想要當作「鞭策」的工具，沒想到那天正要準備來這東西來「教訓」那個小女孩的時候，她媽媽就對我咆嘯：「妳幹嘛要打我女兒！」

我一愣，「這把尺就是拿來嚇嚇她，我不會真的動手打人……」

這位母親怒罵道：「妳敢打我女兒，我就告死妳！」

於是，我放棄了威嚇的態度，轉而採取獎勵的方式，但那個六歲小女孩刁頑無比，買小蛋糕她不吃，少出一點作業她還是不寫，我上課時她就吵吵鬧鬧，還兇不得（一罵就哭鬧），最後我乾脆叫她自己去看卡通，不要來打擾我這個家教老師上課。

結果當家長的又來抱怨：「我花錢請妳來教小孩，結果根本不好好教，還要我女兒去看卡通，這不是太打混了？」

我試圖解釋，說家教班當初給的價格就是一個學生的錢，現在多了妹妹也罷，我盡量給哥哥課輔國文、英文、數學之外，旁邊還一直有人干擾上課，除非個別分開教學，不然哪能讓她的兒子專心聽課？

可惜，這位母親不接受這樣的說法，當晚辭退我之後，還打電話去家教班砲轟許久，也讓我對這樣的打工過程感到無比厭煩。

後來去教國中生，接著還有大學生和社會人士，總覺得自己的書讀得愈來愈多，但學生的懶散現象無法改善，於是這些年來接觸了那些無法溝通的父母及學生之後，一路走到現在，不免認為成為教書匠的困難度之高，遠比讀書來得困難多了。

我的老同學則在一所科大擔任系主任．她說自己當時選這個工作也是沒辦法的事，從小就覺得人是不能不受教育的，只要有個人意志和強烈的督促態度，就可以捧著鐵飯碗吃到老，認為教學的職業以後會繼續吃香。

沒想到，現在少子化的影響，科大招不滿學生，而學生們千方百計要延畢，或者打混過日子，所以當初她立志要當一輩子的老師，不免在多年後持續受挫。

她說自己是一個安靜而不喜歡小孩的人，本不想當老師，也不打算結婚，未曾想當了好幾年的為人師者，雖說學生比較成熟，但她仍懷念過去在補習班打工的日子，而目前有了兒子也得跟自家小屁孩打一輩子的交道，當初實在難以想像。

她說：「天啊！當初還想，要是我忍受不住吵鬧，失手掐死一個小魔鬼，我的一生就要毀了。」

我問她：「當初妳不是最贊成體罰麼？」

朋友笑著說：「打別人的小孩當然可以，要是有人敢打我兒子，老娘就跟他拚了……」

我聽了渾身一陣哆嗦。

又聽她說：「人算不如天算啊，我最終還是當了老師，也生了個煩死人的小鬼頭。為什麼？還不是迫於社會與家庭的壓力，唉，想一想真鬱悶，我兒子也不是個讀書的料，但我老公還是要把小孩往補習班送。」

我聽了很是詫異，因為朋友的兒子僅有五歲，不免詢問她何以要把這麼小的孩子提早送去補習英文才藝之類。

她說：「沒辦法啊，現在哪個小孩不補習？我和老公都要上班，顧不上兒子，乾脆送去幼稚園，下課後繼續讓他多學一點，我打算讓他周日學鋼琴跟小提琴，一三五上兒童美語先修班，二四六補國文與數學，這樣他一進小學就不會輸在起跑點上了。」

「我五歲的時候，每天都忙著玩。不管是捉蟋蟀，就是到處尋找新鮮的事物……」

「時代不同了啦！妳又沒小孩，哪會知道當媽媽的都希望小孩能出類拔萃啊？」

我是不太瞭解，於是再問她：「你兒子如果在這些補習班被老師打，妳會怎麼想？」

「那當然是老師的錯啊！我兒子那麼乖！那麼可愛！」

我想這個老同學大概忘記了，以前我們一起到各美語班或家教班的時候，那些可怕的小屁孩是如何搗蛋，又是怎樣吵鬧得讓人頭都要炸了。

我們在很熱的夏天見面，外面行道樹邊蟲鳴陣陣，開了的窗子刮過濕熱的南風，窗內的老同學還在大談媽媽經，我忽然覺得有些鬱悶，彷彿能感覺到一種熟悉而燥動的厭煩感，讓自己很難繼續聽下去了。

（代ROSY貼，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