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執著的東西，或許女人永遠無法懂得。

也許阿強為了他的醜東西而感到挫折，但是對阿美來說，男人的身體隱藏了一些秘密，那個有點蒼白、軟軟小小的怪物，傷害了兩人的感情。

她去圖書館偷偷查了書，發現男人的小頭無法變大，是一門最時興的學問。

為什麼？

書裡說了很多，男子氣概、男人面子、男性自尊……種種攸關男性一切的想像，都連繫在那話兒上面，等同於男人的生命，毋怪乎，宮刑締造了偉大的司馬遷，還有無數心靈扭曲的太監。

可是到了現在，僅僅是不能變大，相較於連子孫根都被切掉，已經幸運得太多了，阿美無法理解，跟Ａ片那些堅忍不拔的男優比起來，隔壁的阿強為何這樣脆弱？

明明和阿強是那麼好的朋友，認識也快廿年了，為什麼就是不能接受那玩意呢？

搞砸了兩人的關係，冷凍的友誼，冰封的同儕之情，就為了那東西沉睡得無法起立？

男人開不起玩笑，男人愛面子愛得要死，男人也喜歡聽甜言蜜語，男人更無法接受自己小小軟軟的事實。

啊，男人！阿美惱怒地將這些困擾拋諸腦後，從研究《男人性事大全》的角度，彷彿窺見了所有男性的面相。

冷戰持續開始，阿美將憤慨化為力量，沒有了阿強，她還是有快樂過完大學生活的資本！

大一的女孩一朵花，阿美開始周旋於各個聯誼聚會，男生們趨之若鶩，邀她唱歌跳舞的異性，多得像圍著花蜜亂飛的狂蜂浪蝶。

第一年的下學期，阿美交了平生第一個男朋友，來往了三個月就分手。

談戀愛比辦家家酒還累，因此她升上了大二，又換了個新男友。

在小說和電影裡面，談戀愛如詩如畫，懂得的人繼續佇足欣賞，不懂的人偶爾評論兩句，偶爾瞧著還可以，再多看兩眼又新鮮感不足，所以她又輾轉了第二個、第三個對象，一年換一回新戀情，卻每一回都有那麼點遺憾。

大四的女孩已石化，幾年下來心如止水的人不多，忙著準備考試很正常，忙著寫履歷表更是常態，這時要準備出社會或考研究所，把時間耗在約會上，那就是傻瓜了。

大學幾年就這樣度過，身邊挽著的男友不固定，吃飯逛街的總是沒有他。

但是，阿強即使不出現在她的面前，還是偶爾會有些破事不經意傳到耳邊，譬如他參加的籃球隊在比賽時有多風光，或者他情史不斷、恣意穿梭於各種八卦、一個月換一個女朋友，換得比誰都勤的傳聞。

聽說，日文系花的阿關，終於拜倒在他的牛仔褲下，兩人進行過「壓妹爹」的過程，而且聽說她萬分滿意。

聽說，啦啦隊長的校園美女，也深受他的劈腿實力影響，體能好的男人，往往可以獲得芳心可可，進行腳踏多條船的特技表演。

聽說，他已經擁有日本Ａ片「千人斬」的實力，所以女友不停換人，每個女孩都對他「一哭奏」的優良成果讚不絕口，這小子獲得了極高的評價。

阿美覺得很憤慨：憑什麼阿強可以把「大老二」給別人看？這是專屬於他倆之間的遊戲啊！

阿強在大學過得如魚得水，四年玩樂，從來沒有受到她詛咒的影響，交了Ｎ個女朋友，果然，「代替月亮懲罰誰」的少女情懷，只存在於最幼稚低俗的卡通之中。

因此，回憶起讀到的那段「心因性陽萎」可能是「長期壓抑性慾，而且對象為理想中的女性時，容易因為過度緊張而無法勃起」的過去，本來對於阿強的同情，後來都化為齎粉般的想像。

好，阿強既然能跟別人玩「一爹」，休怪她也找別人玩去！

阿美告訴自己：男人都是一樣的，無論是Ａ片男優，還是Ｂ級笑料，都沒差別。

差別在於：那個少年純真的面目，早已離她很遠。

她偷偷看過許多美妙的三級電影，但這些都不及色情片來得真槍實彈，有時脫光了自己的衣裳，她赤裸著身體，從穿衣鏡中窺看自己，比起AV女優，覺得自己的身材還可以，但是一想到得讓某個男人在自己身上肆虐撫摸，就感到渾身顫慄不已。

左三年，右三年，大學畢業的那天，她明白時間如東流水，誰也無法回溯過去。

聽說，阿強去當兵了，成功嶺上的少爺兵，或許他還是過得很愜意。

阿美拿到碩士，然後進入社會工作，白領上班族的生活，還是那樣一成不變。

甫入職場的新鮮人，同樣讓男人趨之若鶩，可惜多少邀約，她誰都看不上眼。

就像那首老歌唱著的：「阿美阿美幾時辦嫁妝？」到了廿五歲，她不著急，看著她遊戲人間的爸媽卻「急得快發狂」。

對於人生，阿美沒有太多的計畫，過得可以就行。

對於男人，阿美也沒有太多想像，看得順眼便罷。

可惜，對於生活的要求不多，看待男人的標準太高，也不知為什麼，她就是沒能認真談場順遂的戀愛。

大學交過四個男友，正經說來，四個都是失敗之選。

第一任男友，接吻時分了手。

不是為了分手而接吻，而是為了接吻而分手；阿美有潔癖，親嘴還得挑對象，當她靠近那個男人的時候，發覺他有口臭，立刻甩了人家。

半個學期之後的大二，她有了第二任男友。

第二位交往對象，在二壘分了手。

嘴唇和皮膚的接觸，似乎沒有那麼難以忍受了，這次的男朋友，是系上的同學，報告寫著寫著，就寫到了圖書館僻靜的角落，伸出鹹豬手的蠢蛋，以為親到她的臉，就可以上下其手，所以她氣得甩了個巴掌。

第三個倒楣鬼，在床上分了手。

英俊的學長，風流倜儻，初吻沒了，還有初次，所以多次的約會形成理解，禮貌的溝通增近感情，進入賓館也沒有太多的困難，畢竟是情場老手，曉得不能太強勢迫人，更將勾引和誘惑的本事發揮到極限。

阿美對他本來很滿意，臉蛋是帥哥，看了就賞心悅目，可惜到了床上，她又不由自主開始排斥他，男人的百般美好在剝除外衣之後統統消失，發現另一根黑亮抬頭的怪物，想像這東西可能缺乏保險套就進入過Ｎ個帶有細菌及病毒的不知名洞穴，她只能感受到無比的厭惡與噁心，甩甩手穿了衣服就走。

第四次戀愛，上床之前就分手了。

那是大一的學弟，老牛吃嫩草也不錯，這本來是阿美的盤算，找一個單純的十八歲男孩，總比那些狡猾無比的帥哥來得安全。

年過廿歲還是個處女，或許會讓日文系花的阿關嘲笑，而且惡補過日本Ａ片「壓妹爹」的情節，加上百般思量之後，阿美決定認真找個能做愛的對象。

親臉OK，擁抱OK，脫衣OK，一直到上床前都OK，但就在床邊分了手，她沒有勇氣面對第三個怪物，這傢伙熟練得不像初哥，她也不想收集二手貨，一腿就把這個小她三歲的小弟給踹下了床。

有道坎，她始終過不去，跨不過去的是心境，更是敏感脆弱的肉體。

廿五歲那天，爸媽卻外出旅遊去了，說是要在結婚紀念日二度蜜月，因此六月是最討厭的時節，可憐的獨生女，只能一個人在家過生日。

阿美在附近的便利商店訂了個小蛋糕，又買了香檳，打算晚上好好慶祝，沒想到，就在門口遇上了隔壁的阿強。

看見她，阿強坦然地開口：「妳好嗎？」完全不見當年的羞澀。

阿美點點頭：「很好。」

「一個人在家？」

「嗯。你呢？」又趕緊轉了個彎：「最近……還好吧？」

阿強微笑：「很順利。」

阿美有些忐忑地問道：「我買了很多東西，一個人吃不完，你要不要過來？」

「好。」

沒想到，邀約是如此容易，又是這般艱難，阿美有點緊張，認識廿五年了呢！

她不是第一回跟阿強單獨在一塊，可是，兩人的話題一打開，什麼都能聊得愉快，　美其名的敘舊，可是誰都沒提太多舊事，阿強描述自己當兵的新鮮事，阿美敘及上班的煩惱話題，各說各的，誰也沒有探觸彼此的過去。

有個男人在身邊，其實很有實用性，譬如她根本不會開香檳，拿了開瓶器，怎麼也無法把那可恨的軟木塞拔出來，有了阿強，幾秒鐘就搞定了。

又比如，她不會做菜，過個生日也要找外賣，買了一堆又怕吃多了會胖，糾結於反覆減肥和口腹之欲中間。

或許，香檳帶了點酒精，阿美有點陶陶然，喝得有些醉，廢話也扯個不停。

心境上的放鬆，開始於醺醉的時刻，阿美又原形畢露，她大口地吃喝，聽他在隊伍的趣事張嘴大笑，這些都是在別人面前不敢張揚的模樣，但她是真的開心，跟阿強多年的交情，對於彼此投機或投契的事情，都瞭解得太透徹，所以能夠開懷暢談。

多年以後，或許過眼繁華輪流走，在這一刻，她終於明白自己的心意。

爸媽出門到遠方，女兒在家心慌慌，輾轉暗示兩三番，阿美什麼都能講。

醉意朦朧之中，她說著自己最煩惱的，就是不會做菜，家長嫌女兒沒有女人樣，坐沒坐相，站沒站相，所以這些年努力學習當個淑女，過得累得要命。

話一說，就講到晚上十點，能聊的話題好像都扯完了，阿美有點緊張，又不知能說點什麼讓阿強留下來，生日禮物沒人送，她不甘心。

蛋糕吃完了，香檳喝完了，雖然就住在隔壁，但是阿強似乎打算要走了。

看見他暗自打量手錶上的時間，阿美氣從中來，乾脆不再裝傻，走到沙發旁邊，歪歪倒倒地挨著他坐下，然後對著他伸手索要。

「禮物呢？」

「妳以前也沒送過我生日禮物。」

阿美愣愣瞧著他，忽然覺得酒精上腦，猛地又站起身來，衝到臥室掏出兩樣東西，跑到客廳就朝阿強身上砸。

「都是你不好！」她開始發酒瘋似地叫著：「十年前你生日的時候，我把小豬送你，拿芭蕾舞鞋送你，你都不要，是你自己不要的！」

阿強傻在當場，望著扔在身上的小豬撲滿，還有那兩只褪色的紅緞舞鞋，只是瞧著她發愣。

過了片刻，他小聲地問：「那妳現在想要什麼禮物？」

阿美醺紅著臉，借酒勁壯膽，踉蹌著走到沙發那裡坐下，湊近他，攀上他的脖子，望著他的眼睛，覺得阿強是自己見過最好看的男人。

過了這麼多年，兩人好像從沒親吻過，阿美很渴望，阿強很配合，彷彿舌尖這樣相遇，或者身體如此纏繞，都是最自然的事。

初吻沒了，算了；初次還有，幸好。

阿美順勢解開他的襯衫，又瞧了瞧他的西裝褲，這款式比牛仔褲好脫，打定主意，雙手滑了下去，開始鬆他的皮帶扣。

阿強按住她的雙手，神色很是嚴肅。

阿美嘟著嘴，竟然耍起流氓：「我要看『大老二』！」

這些年來，那個禁忌的夏日午後，或者另一個寒冷的過年記憶，都有著不成熟的印象，無論是凸起的壯懷激烈，還是垂落的無奈萎靡，他們都還記得。

阿強瞥眼瞧見落在身旁的撲滿和舞鞋，心裡不是不感動的，可是，有些難堪的回憶，托她的福，至今使他欲振乏力，這是十年來最深刻的痛苦。

她有些急了，又口不擇言地問道：「你……該不會還陽萎吧？」

阿強回過神，黑著臉悶哼：「嗯。」

「那天以後，這麼多年都不舉？」

「嗯。」

原來她是元兇。

阿美很愧疚，回想著自己曾經惡補過的《男人性事大全》，還有這些年或多或少的殘缺經驗，加上少數心得，決定要幫他恢復精神。

她柔聲道：「給我看看，也許有辦法。」

阿強惱怒地說：「不要，這種丟臉的事，妳還想讓我自取其辱？」

阿美顧左右而言他：「書裡有講，我也瞧過一些Ａ片……」

阿強的臉色有些難看。

「我聽說，有一種什麼鵰的蔘茸藥酒，喝下去就能壯陽……不然，試試看威而剛？」

他的表情更為扭曲。

見他沒說話，阿美囁嚅：「呃……我也見過其他男人的……」

阿強忍不住低吼：「妳到底想怎麼樣？」雙手扯開她削瘦的肩，打算起身便走。

阿美拉住他，坐到他的大腿上，把頭枕在他的胸口。

也許這樣很大膽，可是他們卻覺得非常自然，從沒有這樣貼近彼此，雙方都對這般的姿態毫不陌生，彷彿早該如此。

阿強沒有動靜，他的心跳急速，臉色也紅潤許多，只等她繼續下去。

阿美摟著他的脖子，悄聲呢喃：「他們的更醜……」

阿強的雙手環抱住她的腰。

她又說：「其實你的還挺好看的……」

他提了提胯部，讓她能順利解開自己的褲頭。

阿美呢喃道：「這十年，我都沒忘記……」

接下來沒有人說話，衣物紛紛落下，他拉著她的手，引導她到那兒，此刻已堅硬如石，挺立如同最初的模樣。

壓力與煩惱不見了，它即將大展雄風。

很多人以為女性的性慾低落，實際上，女人就是性慾本身。

通常性慾永遠大過理智，在生命和衝動之間選擇，看了之後，總會有答案的。

所有的男人都曾經是個徬徨的少年。

所有的少年都是最純潔的天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