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頂朝聖者05 牆上的水池

千年前，一場浩劫，將地面上所有的一切，全部毀滅。倖存者們，躲藏在地下深處，一座巨大無比又直通地心的巨塔之中。直到有一天，他們想要爬上地面，想要看看外面的世界。但是，幾百年過去了，還沒有任何一個人，活著到達地面... 世界華文作家協會小說獎首獎作品：「第一人」（塔頂朝聖者。得獎人：房純輝）

聲音碰的一聲撞在客棧門板上！門板裂開幾條直直的縫！聲音就傳進來了！樓上的弓箭手亂箭射出！大多射在牆板上、樓下桌上，或是釘在原先被迷魂煙燻昏的伙計身上！使得客棧內幾處地方著了火！

大山雙手一揚，射出數十枝甩手箭！弓箭手們東倒西歪！有的摔在地上，有的跌到樓下！大山還來不及看清楚釘住了啥東西，就覺得左腿一陣熱痛麻辣，沒了知覺！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毒蜂！」阿狗戴上了夜視鏡，用最快最大最清楚的聲音叫了出來！

黑色的，在零星的火光映照下，泛著油亮的反光。每隻毒蜂都有一個人張開的手掌大！六隻腳上各有兩個倒鉤，便於抓住獵物。尾端的毒刺有一個小指長！黑黑幽幽的尖刺！額上的兩個複眼映著火光，頭頂的一對觸角左右晃動，不斷的搜尋、接觸。臉上的一對大顎又尖又利！它們的耳朵長在腿上，更方便察覺聲音與周遭環境振動的變化。

被它刺中的人；先是一陣熱辣的刺痛！毒液侵入神經系統，就像你關掉電燈開關一樣「啪！」的一下！你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塊木頭！你除了呼吸、思考；繼續心跳之外，連眼睛都沒辦法眨一下！只能讓眼淚不斷流出，保持眼球的濕潤。你知道蜂群開始咬住你，拖著往更深的黑暗處移動。但是你沒有感覺，無論是痛、痲、癢、冷、熱、酸。甚至你眼睜睜的看著其中一隻毒蜂鑽進你的嘴裡，螫咬著你的舌頭時，除了驚恐之外；你感覺不到舌頭正被它小口小口的吃掉！

其實它們很單純。對黑暗中的聲音非常敏感，會叫的就是活的。是活的就能吃。『能吃就是福』這句話它們徹底奉行！不過，為了繁殖下一代；它們大多會把保持意識但失去知覺的獵物拖回巢內，讓蜂后在獵物的體內產下幾十顆卵，每個都有指甲大小，然後再把你拖到育嬰室；用蠟封起來。 有些嘴饞的工蜂，會在運送的過程中，吃掉你的眼睛。剩下的，就讓一週後在你體內孵化的幼蟲們享用。因為在過程中，你是活的，所以幼蟲們就可以一直吃到新鮮的食物，直到你斷氣為止…

大山可沒想這麼多！一發覺腿上被蜂針給叮了，立刻點了腿上的穴道！然後雙臂一揚；身上的袍子罩住全身上下！袍內真氣流動！從外面看，活像個大氣球！同時大山利用體內的真氣，逼出小腿傷口上的毒血！

阿娟抓了張桌子；倏地退到櫃台裡邊！用最快的速度擋住自己頂上、背後和左右的空間！活像個恰可容身的小洞穴似的！左手的鎗口不斷向外冒火！飛衝過來的毒蜂被打得粉碎！右手快速的翻倒前面堆著的酒罈子！『轟』地一聲！四溢的酒水被點著，阿娟面前起了道火牆！毒蜂群一時無法逼近！只能嗡嗡的在外圍飛來繞去！

至於阿狗；他已經成為毒蜂們努力朝門口拖去的獵物了！ 客棧裡的火勢漸大，令人快透不過氣來！而花老闆則仍站在二樓，毒蜂像是瞧不見他似的！完全沒有想要接近他的意思。花老闆看著困在櫃台裡邊的阿娟，用他沙啞的聲音說道：「嘿！怎麼樣？我這地頭蛇不好惹吧？」

罩在袍子內的大山心想：「怎地這傢伙一點也沒事？」

「哼哼！你們這些不知所謂的傢伙！打明兒個起，我就會將你們泡製成這附近最有名的招牌菜！嘿嘿！」花老闆笑的時候牽動滿臉的麻子，看了就令人害怕！再加上這人說話還是那麼輕聲輕語的，更讓人心頭發毛！

大山聽清楚了花老闆說的，也弄清楚花老闆站的地方，他罩在自己的袍子裡，手中揣著最後一把甩手箭，腹中真氣一提，一把甩手箭穿袍而出！花老闆一聲慘叫！跌倒在地！ 毒蜂這會兒朝花老闆靠了過去，花老闆忍著痛，從衣袖裡掏出一支短笛，噫噫嗚嗚的猛吹！這群兇猛的毒蜂一聽到花老闆吹出來的笛音，像是聽懂了意思似的，全都收起了兇性，從敞開的大門處，打道回府去了！

花老闆其實全身老早塗了藥，毒蜂根本拿他沒輒，但是方才大山的甩手箭一下子射中了花老闆的左肩、右腿跟小腹，一下子竄出了血腥味兒，讓毒蜂們顧不得花老闆身上的藥味兒，全衝了過來！虧得花老闆當下決斷得快，吹出笛音趕走毒蜂，要不他就得跟剛剛被拖走的阿狗作伴囉！

滿身是血的花老闆被大山一把像是老鷹捉小雞似的抓起來。

「不錯嘛！養毒蜂比養隻狗還有用！」大山手指輪點，封住了花老闆身上的穴道，不但止了血，還讓他動彈不得。

「這毒蜂不是我養的。這笛子是毒蜂主人送的。」

「毒蜂不重要，我要知道水源在哪裡。」阿娟的手給火燙傷，她邊說邊包紮。

「水也是毒蜂主人的。」花老闆這會兒投降了。

「找水去。」大山的腿慢慢恢復知覺，他自個兒心中竊喜，運功逼毒的效果這麼快，意味著他的功力又高了一層！他只解了花老闆兩腿的穴道，要他前頭帶路。

「很遠，得用馬車。」花老闆說話還是很節儉很沙啞很小聲。 大山跟阿娟從沒看過馬兒的四蹄還穿鞋子的！往塔上跑的時候，就算是四蹄翻飛的情況下，幾乎聽不出馬蹄聲。 一行人坐著馬車朝毒蜂主人住處前去，爬了四、五個時辰，花老闆一句話也沒吭，阿娟有點等不急了：「到底還多遠？」

「說話小聲。還有；」花老闆就著火摺子看看懷錶上的時間：「我只知道往上走，不知有多遠。」

大山坐在馬車上沿著塔頂方向一路觀察，就算有人醒著也幾乎是不說話的，這點讓他實在摸不出頭緒：「你們這一帶的人都是因為毒蜂的關係不講話的嗎？」

他很輕聲的問花老闆。 「不，因為有人怕吵。」

「誰怕吵？」

「我怕吵。」

一句『我怕吵』把大山給嚇了一大跳！這句話不知道是誰講的？但是講話的人好像就在他耳朵旁邊這麼近的說話！大山左掌朝後用了八成功力猛地拍過去，然後轉頭一看，啥也沒有！

「你幹嘛？」阿娟見大山一掌勢頭極大，這要是誰被他給拍中了，一條小命兒就這麼『一拍兩散』啦！

「有人！」大山臉色相當難看的告訴阿娟跟花老闆。

「你也聽到毒蜂主人說話啦？」花老闆說這話的時候連嘴唇也沒動一下。

這時馬車進入了霧區，水氣十分重，附近的人都找地方掛上衣服、披風、大塊的舊花布，讓濕氣經過。等個一天一宿，就能從這些個衣服、披風、大塊的舊花布上擰出水來。可馬車上的三人沒一個注意這些的，他們都被大山說的那句話給弄得寒毛直豎，心裡頭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

「會不會聽錯？」阿娟好一晌才說了這句。

「不會。貧道『崑崙子』。」 這細細的一股聲音同時鑽近了三個人耳裡！卻完全不知道這聲音是從哪兒來的？因為附近一個人影也沒有！馬車被大山硬生生停住！

「出來！」大山回了一句。 有好一會兒沒再聽到任何聲音。

「從哪裡出來？」

「崑崙真人！小的花一鳴！受了這倆惡人要脅，非得逼著小的來擾真人的清修！與小的無關！與小的無關！」花老闆這下跪在地上不住的磕頭！ 三個人東張西望了好一會兒。

「好。來見吧。」

大山拎起花老闆上了馬車，一抖馬鞭才發覺不對！原來這馬車已經不著地了！？ 四周原本就一片漆黑，啥也看不見！這下連青石板的地也見不著！阿娟手上的火褶子一點用處都沒有！ 過了好一會兒，他們發現前頭有光，隱隱約約的在搖曳閃動。然後再過一會兒，他們聽見了一股水流聲，像是遠遠的地方有個小瀑布一樣。

隨著水聲漸漸清楚，三人覺得那光越來越近，好像是他們原本就沒有動過，而是那水聲跟光自個兒來找他們的。

「這崑崙子會法術。」大山面色凝重的說著。

話剛說完，三人眼睛一眨，他們連人帶馬車停在一個巨大的石洞前面。這下子阿娟、大山、花老闆三人才看清楚了自己身在何處！馬車往後再多退個兩步，就會跌下深淵，直達塔底！這個石洞是從絕壁上挖出來的！絕壁上的石洞和他們原本生活的巨塔相望，兩邊隔開了約莫十來丈的距離，他們從來沒有機會看到這塔的外觀，像是一根黑色的特大柱子，往下看，在幾乎無法看見的深處，隱隱火光星星點點，大概表示有人吧？但大部份則是暗濛濛地，感覺很詭異。

往這黑色巨塔的上方看，幾乎全被被灰撲撲的濃霧水氣包著，似乎從這以上，還沒有人去過。 阿娟從來沒想到自己能上到這麼高的地方。

「如果過了這裡，是不是說離塔頂就不遠了？」她心裡頭突然出現了這麼個想法。

石洞口的角落邊，有一小股水流往外流，可是這水流到洞口外面的一小團灰霧裡面之後就憑空消失了。

「我要會會他。」大山下了馬車，逕自往山洞中走去。

三人往洞內走了幾丈，發現愈走愈寬，大伙兒心裡頭都在猜這崑崙子是何長相？正在此時；前方光線大亮！偌大一個洞內中庭出現在三人眼前！石桌石椅、古董字畫、奇花異草、雀鳥相鳴。 此處格局亦廳亦庭，傢俬用具一應俱全，頗有福地洞天之感。

阿娟看了正牆上的景象，嘴巴張得大大的說不出話來！大山一看，原來這石牆上竟有一個大水池？說穿了，一般印象中的水池子都是在地上，這幾人高的大水池竟然長在石牆上？池水清澈無比，甚至還能看見池中小魚自在悠游，池水上的波紋緩緩浮動，正中央一條水線噴出，沿著石牆邊落地，緩緩流出洞口。

花老闆一看，不禁脫口而出：「這….這真是出奇蹟啦！？」

「人呢？」大山問。

「崑崙子來也。」 一個看上去沒有九十歲也有一百歲的瘦弱老頭兒，不知從哪兒跑出來的？看他穿著一身油污層積得發亮的破道袍，臉上皺紋又多又密，三道花白長鬚比他的白髮還長！此瘦弱老頭兒胸口處有一把短刀插著，刀柄已朽爛得所剩無幾，露出的刀刃也布滿鐵鏽，看來插在瘦弱老頭兒的胸上也是年代久遠了！

「這樣都能活啊？」花老闆看著那柄短刀，心裡頭問著。

「你不都瞧見了嗎？」瘦弱老頭兒白眼一翻，瞪著花老闆。

「您是…」阿娟小心的問。

「貧道崑崙子。不像嗎？」瘦弱老頭兒自稱崑崙子，側著頭瞄著阿娟，反問了一句。

「崑崙先生，」大山朝崑崙子拱了拱手：「我們是上來找水的。還請您大人有大量，分些水給咱們。」

「水？去拿啊？」崑崙子渾不當回事兒的答應。

「崑崙先生，您誤會啦！我們要的不是一瓢而已。」阿娟上前一步，站在大山旁邊。

「嘻嘻，嘿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崑崙子突然一陣狂笑！笑得大家莫名其妙！覺得這人是不是與世隔絕太久，有點兒失心瘋的病？花老闆正想著，突然『碰』地一聲！花老闆不知怎的被一股巨力給打飛出去，重重的撞在牆上！

「我失心瘋？我誤會啦？哈哈哈哈！你們在想什麼我通通知道！你們心裡的話我通通聽得見！因為我是古往今來前生後世無一不知無一不曉的崑崙子！我不想聽都不行！我怕吵哇！你這胖子是不是沒瞧出貧道出的是啥招哇？」這後半段的話，是朝著大山說的。

「妳叫做阿娟是吧？就算讓妳掌握了水源，妳又要怎麼回去呢？嘿嘿嘿！妳可知道這兒離花老闆的黑店有多遠嗎？哈哈哈哈！妳現在出去往下跳，也要一百年後才能到得了哇！哈哈哈哈！水？留著自己喝吧？」

大山、花老闆還有阿娟一聽，都覺得這崑崙子講話未免也太誇張了！如果他的道行有這麼高，幹嘛不上到塔頂去？還躲在這裡幹嘛？

「你們小聲一點！」崑崙子露出了猙獰的表情，一付咬牙切齒的樣子，像是要把他們三人吃下去似的。

「什麼叫上？什麼叫下？」崑崙子說這話時，整個人東跳西跳的像隻猴子：「我都知道結果是啥了幹嗎還去？什麼叫頂？什麼叫底？我就是頂！你們就是底呀！」 一說完；崑崙子坐定在石椅上，與剛剛的活蹦亂跳恍若二人。

「崑崙先生，如果您不願意給水，那就麻煩您讓我們回去吧？」阿娟繃起了臉，嚴肅的看著他。 「喔喔喔？小姑娘生氣啦？別氣別氣！看我崑崙子變個戲法兒給妳瞧！」 話一說完，崑崙子以快的讓人看不清楚的動作一把抓住花老闆，然後往石壁上一推，花老闆整個人竟陷進石壁裡去，看起來就像石壁上多了一幅花老闆的畫像！可這花老闆在石壁上還在動！一付想要掙扎出來的樣子！

「哈哈哈哈！好笑好笑真好笑！小姑娘快看！這花老闆的樣子真好笑！」崑崙子手舞足蹈的開心得活像個小孩兒！

「你在幹什麼！？」大山大喝一聲！左掌成龍爪之形，右掌成虎爪之形，一提氣；身子像箭一般的衝到崑崙子跟前，龍爪直取崑崙子胸口大穴，虎爪往小腹招呼！想要一擊制住崑崙子！而這崑崙子像是早知大山有此一著，身子凌空平躺，輕輕避過這威猛無儔的兩招，反而右手一伸，以指當劍，眼下就要往大山左脅插入！大山右手虎爪硬生生變招，反要去攫住崑崙子的右手，想要一爪抓碎崑崙子的手指頭！崑崙子雖然身不著力，但左腿一起，往大山頭上太陽穴掃去！大山龍爪一變，直抓崑崙子掃來的左腿！崑崙子右手左腿一收，左手一拳擊出，這拳正對著大山的喉嚨打去！

一時間，大山覺得喘不過氣來，像是全身上下都被崑崙子的真氣所封住！大山張口吐氣，全身硬是退後三尺，險險避過崑崙子的這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