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頂朝聖者07 李大天王

千年前，一場浩劫，將地面上所有的一切，全部毀滅。倖存者們，躲藏在地下深處，一座巨大無比又直通地心的巨塔之中。直到有一天，他們想要爬上地面，想要看看外面的世界。但是，幾百年過去了，還沒有任何一個人，活著到達地面... 世界華文作家協會小說獎首獎作品：「第一人」（塔頂朝聖者。得獎人：房純輝）

「他姓李喔？」

「對啊。」

「他本來是幹嘛的？」

「他本來是個智障，三十多歲了還是渾渾沌沌的，他活在一個天天都在打仗的年頭，每天都看見有人在家前面的土堆上埋屍體，他們家做的是放羊剪毛的生意。」

「那他是一個智障，怎麼當皇帝？」

「嘿！還是個怕死又膽小的智障咧！」阿大沒好氣的回答。

「皇帝都得要打仗的，怎麼能夠膽小又怕死啊？」

「是那一年，有一天這智障到河邊去放羊，忽然看到有個小孩子腿受了傷，倒在河邊奄奄一息，被他給看見啦。起初這智障不敢靠過去，因為他怕看見死人！後來啊，他聽見這小孩子的喘息聲，才知道這小孩子還沒死，但是全身又髒又臭！」

「然後呢？」阿二緊追著問。

「然後智障就把受傷的小孩子給扶起來，撕了身上一塊衣服幫著把傷口勉勉強強的包好綁緊。這個時候；小孩子對他笑了一笑說：『你怎麼不嫌我髒啊』？」

「『髒了就洗洗吧？』這智障就七手八腳的弄了些水來給這小孩子擦洗乾淨，還跟這小孩子說他的羊兒要是髒了也一樣這麼個洗法兒。」

「哈！他把人當成羊兒啦！」阿二笑了出來。

「可是這小孩子很開心，說這智障心地好又單純，決定要幫他實現一個願望！」

「這小孩子是誰啊？還能給人家實現願望？」

「智障就邊傻笑邊說啦：『那我永遠不要死！』小孩子想了想，就一手搭在這智障的腦門兒上，不一會兒，等那智障睜開眼的時候，那個小孩子已經不知去向啦！其實呢，那個小孩子，根本就是仙人扮的，故意要試試這個腦子秀逗的智障男子，有沒有善心？」

「後來呢？」

「後來這個智障一下子變得聰明了！懂事兒了！他就當兵去了！」

「這小孩子可真是仙人呀，夠厲害！竟然懂得醫病？」

「醫病？嘖！這小孩子給了他永遠不死的生命啦！當年的智障後來就成了李大天王囉！」

「那….」阿二歪著頭想著：「要是這種事情發生在我身上那該多好？我可以在這塔裡邊兒上上下下的都沒問題！反正我永遠都不會死！時間多得是！」

「想得是很美啊！」阿大轉過頭來看著阿二：「可你要是看著你的家人、朋友、自己的小孩兒、小孩兒的小孩兒都一個個的死去，但是你永遠就是個三十多歲的樣子，不老不病的，你做何感想啊？」

「喔！這我倒沒想過！」阿二臉上的癡笑沒了。

「李大天王雖然統治著整個天下，但是他不開心啊！因為他時間太多啦！」

「那怎麼辦呢？」阿二問。

「所以他就把時間花在東征西討、南征北討上，要不就蓋大廟、築大壩。別人窮極一生都辦不了的事兒，對他來說真是屁也不值！」

「那這人不很無聊了嘛？」阿二道：「有人說『無聊得要死』！可李大天王再無聊也不會死！」阿二一個跨步，反而走在阿大前頭。

阿大手一搭上阿二的肩膀，自己又趕在阿二的前頭。

「可底下人都怕他怕得要死，不過也想要把他給幹掉！奪他的王位！」阿大回頭對阿二說。

「那不是找死嗎？」

「李大天王的手下可不這麼想！四大將軍合著編了個假消息，說有個山城叛變了！五十萬大軍集結起來要直搗黃龍，殺進宮裡來了！」

「那李大天王會相信啊？」

「書裡面寫，這李大天王有好幾百年臉上都沒啥表情，當他聽到手下的將軍跟他說了這事兒的時候，李大天王還笑了出來咧！」

「為什麼？」阿二想不透。

「總算有事兒做了嘛！」阿大不耐煩的回答。

「喔！人家說山城叛變，五十萬大軍集結要殺過來了，李大天王還能當作是個消遣啊？」

「李大天王換上了出征的戰袍，騎上了寶馬，跟著身邊的四大將軍，點了十萬兵馬就朝那山城出發啦！」

「嘖！真好騙！這跟智障有啥兩樣？」阿二搖搖頭。

「這山城地勢險要，依山而建。其實裡面的軍隊，都是這四大將軍的手下。當李大天王到了山下的棧道時，山城上的部隊立刻跟四大將軍連手切斷了前後的棧道！緊接著，滾滾巨石漫天砸下，將李大天王連人帶馬給砸到了谷底！這還沒完咧！那李大天王帶去的十萬兵馬開始掘山挖土，硬是把李大天王跌下去的深谷給填平夯實！」

阿二想著那時的畫面，發了呆起來。阿大自顧自的繼續往下說。

「這還沒完！接著山城上的人弄了個大水管，朝這填平的山谷倒水！乾土吸了水之後，又開始往下陷，他們又再填土、再灌水、再把土夯實！這麼來回三次，大伙兒忙了三天三夜，最後終於是興高彩烈的班師回朝啦！」

「他們就把李大天王給活埋在那山谷底下啊？」

「三天之後的一個傍晚，當這四大將軍走到正殿上的時候，赫然發現這李大天王穿著一身破爛戰袍，坐在金鸞椅上打盹兒！這可把他們給嚇得魂飛魄散！」

「啊呀！這李大天王沒死，回來報仇啦！」阿二雙手一拍，興奮的叫著。

「李大天王還沒說話，四大將軍抽出長劍，四道快如閃電的銀光直往李大天王身上招呼！」阿大比手畫腳的形容當時的情景：「李大天王手不移腳不動，兩眼朝那四人一瞪，好像是催眠似的，那四位將軍就這麼動也不動的定在原地！李大天王慢條斯理的走下金鸞椅，對著他們四個人說：『你們是白費心機。何苦來哉？』其中一個將軍對著李大天王破口大罵！又說他不顧蒼生百姓的命！又說他暴政必亡！罵他能有今天還不知感恩敬神！不知道謝天自謙！」

「他們是不是知道自己死定了，所以乾脆在臨死前罵個痛快？」阿二聽了上一段之後問著阿大。

「也可以這麼說。不過這李大天王好像是完全沒聽到似的，愣愣的看著正殿外的落日，有好一會兒這正殿裡被定住的人像是有五個，包括李大天王自己也被定住了！」

「這是在幹嘛呀？」阿二一付丈二金鋼摸不著頭！

「李大天王這回兒在想事情！剛剛那四個人輪著破口大罵，其中有一些話，倒是說進李大天王的心坎兒裡去囉！」阿大比了比自己的胸口。

「什麼話？」

「他們罵他不懂得敬神謝天啊！這句話在李大天王的心頭震了一下！他想呀，當初就是那個小孩子實現了他不想死的願望，如果能夠再找到那個小孩子，是不是同樣可以要他把這個實現了的願望給收回去呢？」

「李大天王這麼想死啊？」阿二問。

「他活得太久！已經活膩啦！所以他回頭問了四大將軍這王朝已經建國幾年啦？那個個子最矮的將軍說：『回天王的話，已經三千七百四十一年啦！您當了三千七百四十一年的皇帝啦！這還不夠嗎？』」

「那還真是夠了！」阿二答腔。

阿大學著想像中李大天王的口吻笑道：「嘿嘿！是不是很長的時間啊？是很長啦！很久啦！夠啦，夠啦！我得找個別的事兒來做做。」

「您要找什麼事兒做呢？」

「找個難一點兒的事情做做。找件我早就該去做的事情做做。」 李大天王眼前的夕陽就快要西沉，他還是當年三十多歲的樣子，可眼睛卻流露出千年以上的閱歷與智慧。他手輕輕一擺，四個將軍又恢復了自由。

「你們四個從此以後愛幹嘛；就去幹嘛，誰愛管事兒；就去管事兒。」李大天王朝他們四個人笑了笑：「我，這就走。我，要去找一個小孩兒，教他把我原來的變還給我。」

「您？您要去找個小孩兒？要他還您？」

「嘿！我要他還給我原來的樣子，如果他不還…我就誅了他！」 李大天王右手緊握著長劍，頭也不回的往外走去，夕陽西沉，李大天王的身影緩緩地沒入黑暗中…

阿二聽完了這個故事，呆了好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