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前，一場浩劫，將地面上所有的一切，全部毀滅。倖存者們，躲藏在地下深處，一座巨大無比又直通地心的巨塔之中。直到有一天，他們想要爬上地面，想要看看外面的世界。但是，幾百年過去了，還沒有任何一個人，活著到達地面... 世界華文作家協會小說獎首獎作品：「第一人」（塔頂朝聖者。得獎人：房純輝）

塔頂朝聖者03 時間實在美而美

可說實在的，往上爬的畢竟比往下掉的要來得多！誰也不知道這塔裡究竟能裝得下多少人？誰也不知道這塔裡究竟還得掉下多少人？就連站在塔邊撒尿的；都會被別人惡意的推下去！更別說還有不少那種一覺醒來就直奔枉死城的倒霉鬼！所以大伙兒都說；小心駛得萬年船！

在這座高塔裡，距離和時間是個等號；從甲地到乙地，人們不說走多遠，而說走多久。例如；往上走三個月，就可以看見李肥的家，往下走七天；就到了陳記糕餅店！這裡的人，注重時間得很！走路比快，睡覺比少，吃飯求效率，幹活講效果！更別說與人交際，你對他沒用，人家就連半秒鐘也不會給你！說好聽的；大家都很拼！說難聽的；大伙都很賊！

不過這塔越往上走，就越凶險！ 想要高人一等；就得付出高人一等的代價。至少；在這種不見天日的地方，光要知道『時間』這玩意兒，就得花上不少的代價！難以想像的是，以前他們不是不重視時間，而是不知道如何確定自己身處的時間？所以就跟著別人學，人家怎麼作息；自己就怎麼作息。

這下問題就來了，而且造成了難以收拾的結果！根據坊間的估計，最少有二十幾萬人精神崩潰！為甚麼說『最少』？因為去幹『計算』這種事，對自己又沒啥好處，算那麼清楚幹嘛？所以這個數據是一個賣火種的姑娘順口說出來的；大伙兒也就信了。反正不管是十萬人精神崩潰還是二十萬甚至二百萬人精神崩潰都無所謂！只要自己不包括在內就可以啦！管他媽的誰瘋掉呢？

精神崩潰的原因很簡單，因為所有人都很『奮發向上』！都覺得自個兒應該在人家休息的時候多往上走兩步！你這麼想；他也這麼想；這一票人都這麼想，所以那一票人也就學起來啦！整群人都不休息！另一群人知道了就更不會閒著！大家發神經似的往上衝！真有人創下連跑三天三夜沒闔過眼的！不管上得快上得慢；所有的人都睡不著！都認為別人會在他睡下的時候趕過去！就因為不知道時間，根本無法安排作息！大家都『只作不息』！ 這個病態的現象造成了數不清（誰數？哪個無聊人會去數？）的人滿眼血絲！臉色發青！體力透支！渾身顫抖！四肢酸痛！腦袋裡面老像是有人跟他說話！有刀的逢人就砍！沒氣力往上爬的，轉頭張口就咬後面的！十足的瘋狂世界！

最後，一個開古董舖的瘸腿男，拿出了兩支叫做「錶」的東西！他說從記錄裡面發現，這種叫做「錶」的東西可以計算時間！本來沒人理他！但是這位瘸腿男也真要得！他找到了證據！是幾張年代非常非常久遠的畫報！上面有一個女的靠在桌板上，非常嫵媚的將自己的臉半藏在玉蔥似的胳臂之後。而她的右手；正戴著一支金屬做的『錶』！畫報上還寫了字：「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精確計時；分秒不差！」、「刷卡也可以優惠喲！」、「手機支付也OK！」 人們還是半信半疑！瘸腿男說：「真的！這玩意兒可以告訴大家時間的！」他慌忙急切的把這兩支錶上鍊！為在身邊的人屏息以待！只看見錶面上三支針的其中一支動了起來！還彷彿聽到『滴喀、滴喀』的聲音！

有人說：「動了！動了！」

「那是『時間』在動啦！」古董鋪的瘸腿男得意的說。 所有人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時間』在動，不一會兒，發現『錶』上面另一根針也動了！只是比較慢，但是最短的那一根針動得最慢！這時候；有人禁不住打了個哈欠！瘸腿男得意的說： 「你們看！睡覺的『時間』到了！」

從此，這群人當中，有一半留下來學做「錶」去賣「時間」給人家。另一半，則戴著「錶」繼續往上走。但是無論哪一半的人都睡得比以前好！因為他們知道自己掌握了「時間」！ 但是瘸腿男自己卻比以前更忙！不是因為他賣「時間」給人家的關係，而是當初人家問他的問題，他一直答不出來！甚麼問題呢？哈！問題就出在那張證明手錶可以計算時間的畫報上有一行字：「刷卡也可以優惠喲！」一個村婦問他：「『刷卡』是甚麼東西？」 這下問對人了！不是因為這老闆啥都懂，是因為這瘸腿男骨子裡就是愛鑽！甚麼事到了手，總得弄得清楚明白！要不然他就渾身不對勁兒！有時候急起來，他會全身發癢起疹子！況且；要是問別的也就罷了，這擺明是個「考古題」！賣古董的能不懂「考古題」嗎？他為了這問題，三個月來可說是「上窮碧落下黃泉」！把自己能找到的同行全湊齊了也弄不出一朵花來！

瘸腿男只能判定「刷卡」，也是個古董；但大小、輕重、厚薄、顏色、氣味、材質卻無從判定，同時他也可以從字句中推斷，「刷卡」這東西應該可以代替他們用來買東西的金子、銀子、碎銅錠，可是啥玩意兒會比金子銀子還好使呢？伙計們常常聽他長呼短嘆！只覺得老闆總那付苦相！真不懂？大家已經都跟他買『時間』了，還有啥不滿足？

但是那群古董商就是陷在「刷卡」這道「考古題」上脫不了身！而且更麻煩的是；這群人很久沒聚了！所以一碰面，免不了要獻寶一番！大伙兒不斷的岔題，去比較自己的心血收藏。這就讓時間白白耗掉！對「刷卡」這道題的著墨就有一搭沒一搭的！

他們當初聚在一起的時候；瘸腿男說出了這道「考古題」的來由，是因為他用一張畫報證明了「錶」可以計時！於是同行中就有一個禿頭佬拿出包包中的清冊說他有一本「週記」，記載著古時候的生活。從裡面推論出一週有七天！而且星期六星期天是只玩不幹活的！ 禿頭佬小心翼翼的翻開其中一頁；上面寫著：「….星期六星期天不上課；我和同學去了一趟華山；親自體驗了令狐沖從小生長的地方…..」禿頭佬倏地闔上了那本「週記」，引來其他人的白眼。

「我只證明一週有七天，其它的就甭看了吧？」 禿頭佬收起了自個兒的寶貝。看著其他人有沒有別的意見？

「你們繼續啊？因為我這『週記』和他這『錶』還沒連起來咧？他這一個時辰一個時辰的記；我這是一天一天的記！幾個時辰合一天，還不清楚吶！」

輪到劉媽了！她挺乾脆的拿出一套十二張畫著十二個美女的畫報：「這叫做『月曆』！禿頭佬那一個禮拜有七天的說法，就包在這『月曆』裡邊兒！」

禿頭佬伸長了脖子看這月曆就問啦！：「這….『林青霞』是誰啊？」

「哎！劉媽叫你看的不是畫片上的美女！是看古人對時間的編排呀！」一旁老沒作聲的瘸腿男說話了！「你倒是拿『週記』出來核對核對？」

禿頭佬耐不住大家催，又拿出「週記」來對日子。結論是日子對不起來！因為他們接著發現『年份』不對！但是他們肯定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因為不管是算「月曆」的數字或是「週記」上的「年終心得報告」，都證明了這件事！就拿寫「週記」的這個「魯進」來說吧！他在「年終心得報告」裡的頭一句就寫：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下子就過去了！真是光陰似箭；歲月如梭！回想過去一年來的變化之大！真是嚇壞了！那會想到世界各地的戰爭越來越多！現在我們除了念書，還得拿鎗受軍訓！子彈揣在手裡的感覺真過癮！不過扛著鎗跑操場的感覺就很悶！雖然女生還不用扛鎗跑操場，但是兩人一組扛擔架跑操場也是不好受！因為擔架上還躺個女教官！聽說這次的寒假；畢業班的學長都得到前線去『震撼實習』！說真的，雖然還沒輪到我，但是我聽到這個消息，心都涼了！這樣看來；真正能夠在這個學校畢業的學長；恐怕不多了！如果我明年通過「震撼實習」活著畢業的話，怎麼樣也要買本畢業紀念冊好好的紀念一下才行！最後；我的心得是： 1. 戰爭使我們班上同學的友情變好了！因為我們知道大家相處的時間扣掉空襲之後，已經不多！誰還捨得把拳頭砸在同學的臉上？ 2. 戰爭使我們各年級各班班對的愛情更好了！每天都可以看到一對對『戰火鴛鴦』在校園裡面穿梭！當然也有為了表示誠意；連小孩都生下來的也有！ 3.家裡的事就不講了！這一年我爸媽都好！每個月的配給都有領到。

這篇「週記」上的「年終心得報告」最後，還有一小段老師的批註：「勇往直前；共體時艱！另；未成年未婚生子已違倫常，與『誠意』又有何干！？」

禿頭佬這回讓大伙兒完整的看完了一遍（還是沒跟『刷卡』的問題連上關係） 每個人都不說話。這時窩在木椅上的錦衣瘦子開口說話了！

「喂！這…這整篇看完了，也沒告訴咱們幾個時辰合一天啊？」 這群唯利是圖的古董商，第一次將自己手中的寶貝拿出來和同行們分享。而且並非為了錢；抬價、喊價、交換、殺價、暗盤交易，這些跟他們現在所想的事一概無關！瘸腿男、禿頭佬、劉媽、錦衣瘦子等人不斷的動腦筋，要解出關於「刷卡」的這道考古題！卻沒想到；他們已經順手解開時間計算的問題！這樣的討論與發現，是以前從沒有過的！一群人因著如此的氛圍，樂在其中！他們終於了解；每個人都有一份寶藏；等待發掘。

「時間計算」，對生活在這座暗無天日，高聳巨大的古塔中，非常有幫助！至於「刷卡」；嘿！沒卡就別刷嘛！當初的那群古董商人花了三十年，仍然搞不懂為甚麼「『刷卡』也會有優惠喔！？」這句話！畢竟，身處在如此雜亂而無秩序的環境，把握住自己的命已經不容易！又何必搞出那麼複雜的事？哪來那麼多「時間」？ 「時間」這種東西其實是很活的，端看你怎麼去跟它對應。你若趕「時間」的話；「時間」就會比你更趕！你若不趕「時間」的話；它就比你還要放慢腳步！

換句話說，當你對「時間」動念的時候；通常結果和你預先所想的相反！因此你得用多元化的方式去對待它。

塔裡的人也是如此。別看這群古董商解開了計算時間之謎，甚至會製造手錶和鐘，卻也不是塔裡的所有人都有一隻手錶或是家裡掛著個鐘，因為這些東西都是高檔貨！數量不多，不是人人買得起的！也許一群人之中只有一位手上帶著錶或是睡覺的行囊裡背個鐘的，那麼跟他一起或是在附近的人都會有事沒事來煩著他問時間；甚至想搶那人身上的錶或是鐘！過沒多久，知道時間的人不願意告訴別人；想知道時間的人也無從問起，都是麻煩！

麻煩出現的時候；就是產生利潤的時候！用這個角度看待麻煩；才是標準的生意人！ 新興行業出現了！如果您是個有錢人，繳了一塊金，您就可以在這家原木建築充滿檀香的店裡面；坐在躺椅上，有女奴幫您洗腳、擦背、捏腿，廚子做了一桌上好的酒菜款待！外加絲竹樂音伴奏！一頓酒足飯飽、沐浴更衣、焚香祝禱之後，管事的人就會引導您跟您的三位好友進到內堂裡去。內堂正中央的牆上掛著一塊絲綢鑲金邊的大紅布，待您跟您的朋友坐定，又有人奉上清茶，這時堂內走出一名渾身肌肉的武士，拿著個大槌往銅鑼上一敲；就在嗡嗡聲迴盪整個內堂之際；四名嬌美清純的少女作宮女打扮出現，朝您跟您的三位朋友福了個禮之後，同時伸出白玉般的手，拉下那塊絲綢鑲金邊的大紅布；一個比人高的大鐘正正的呈現在您面前！說明師會慢條斯理的為您解說著現在的時間。同時還會不厭其詳的為您說明這大鐘的材質、出處。

比如說：「您大爺看這鐘面是整塊瑪瑙切割出來的」 、「這上頭的數字一、三、五、七、九、十一，是用雞血石雕的。而二、四、六、八、十、十二，是用是用祖母綠刻的。」 、「分針是髮金晶、時針是金條鑲一百零八顆黑珍珠、秒針是五尺深海紅珊瑚來的」、 「現在的『時間』是晚上九點零三分三十秒。」

花錢的大爺看的是心曠神怡嘖嘖稱奇！享受！

鐘後面的倆技工是手酸腳麻呼呼喘氣！辛苦！

為什麼呢？這麼大個鐘，根本是空心的！它會動是因為牆背後倆技工死命轉的！但有錢的大戶不知道，他只是花錢來享受「看時間」所帶給他的優越感和尊貴服務的。

這四人滿意的點點頭，知道了時間；再對著這大鐘品頭論足一番之後，得意的走了。

這家高級的看時間的場所叫「蒔苑」。「時」上有「艸」，象徵生生不息！也就是希望像這種有錢的凱子常來的意思。但不是每個讓您看「時間」的地方都是這麼貴，也有平價報時的！有段時間；大伙兒覺得這種報時的生意好做，紛紛開店張羅了起來賺「時間」的錢！什麼「老山東時間」啦！「寧記有時間」啦！「星巴克真時間」啦！或是平價的「美而美時間」啦之類的，一堆全冒出頭了！不過店一出名；大家就來學！因此仿冒的就出現啦！大家都說自己才是正牌！所以「老山東」便有「正老山東」、「真老山東」三家之別！「寧記」之後也有了「金寧記」、「美而美」被逼得加上兩個字變成「實在美而美」！這可是那群古董商包括瘸腿男始料未及的！

離開那群古董商人往上走三十年之後（一個人花三十年的時間往上走，究竟想到哪裡去？）會來到一個奇怪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