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要做大丈夫

如何能讓女人獲得真正的人格，享受真自由，這長年來是我心底的負擔。尤其當我有個女兒，我知道整個社會慣常要加諸在女人身上的負擔，譬如結婚與生子，我就深感痛苦，我不希望我的女兒是個社會制約裡的機器，按部就班過著不經思考就視作理所當然的人生。結婚與生子本來並不是問題，但，看見太多女人只是因為「再不嫁人就沒人要了」，而生出孩子後，沒有教養觀念，就只是寵愛與焦慮交錯，一面竭盡其能用最好的物質「供養」孩子，一面則是拼命要他補各種才藝或語文，深怕他不能高人一等，其結果卻釀就出我們這時空的孩子，通常沒有真正的想像與想法，因為生活極度扭曲的緣故，在物質的安逸與精神的高壓裡，抹煞掉心思的空靈，與對社會的使命！

說到社會的使命，我就想起曉雲法師。前天我受雪麗老師的邀請，去華梵大學師資培育中心演講，內容與雪麗老師拍曉雲法師那部很感人的紀錄片有關。曉雲法師本名游雲山，她先不是個普通的女人，在中國大動盪的歲月裡，竟然還能妥善開發出自己的才性，做個一流的畫家，這已經極其不易了，接著，她不是個普通的法師，在慣常不沾染俗世塵埃的佛教說法裡，她竟然會說出「誅奸雄於後世」這種壯語，立志要做個「大丈夫」，終身不蓋廟，而要辦大學，教育出一流的人傑，使得亂世能有聖賢龍象來承擔，這是何等的大氣魄！我特別眷戀著她那直至七十六歲纔開始興學的傳奇經歷，如果她沒有辦華梵大學，那，面對中國這百年來的大動盪，她個人卻在雲遊四海，遠渡印度去學習，未免就是個「自了漢」了，然而，她其實卻是在蓄積行道的能量，不斷累積自己能慷慨救世的資糧，終於在七十六歲的時候，因緣成熟，爆發出極其璀璨的大崙山傳奇。

七十六歲，那已經不只是一般人盡在含飴弄孫的餘年了，卻是這位女傑的精神盛年，她埋頭苦幹，跟著大家踏遍這座荒山裡的黃泥巴，誓把滿山的野芒化做行道的學術殿堂。行道的學術殿堂？學術殿堂，從來不會與「行道」發生任何關係，學術通常都只是在講著抽象的知識，一般人越聽不懂，越顯得這學問的高深，哪裡還會要去行道呢？然而，當我們越來越有感於各行各業的菁英只有知識，沒有德性，只有技術，沒有教養，我們就不禁會深感憂慮：如果大學教育裡沒有放進覺知，沒有教人如何做個有德性的人，那就難怪現在官做得越大的人，越是個精神的敗類了。早在民國七十六年，那蔣經國總統過世的前一年，曉雲法師就開始發願做著「誅奸雄於後世」的偉業，現在看來，實在是高瞻遠矚了。

在那場演講裡，我說：「我們做得遠不夠，而社會敗壞得太快！」這是我噙著淚說出來的話語。過去我總是深深厭倦很多宗教的法師或前人說著「慚愧」兩字，因為他們總是抱著對社會敬謝不敏的態度，或是對政治人物焦急著巴結，只想管自己院門內的成長。當曉雲法師說著「慚愧」兩字，我卻忍不住要流淚。因為她是真正堅毅去實踐生命的偉人，她的慚愧說得如此真實，毫不保留的坦率誠懇！生命深受折磨的我，敏銳感覺人事的艱險，面對全人類與這島嶼子民的共業，不能發死命去奮挽狂瀾，還心想著自己名節的保全，這有可能嗎？我們根本已經沒有退路了！昨天纔看見報紙說，北極的冰山將在西元二０四０年全部融化，那是我們還活著能親眼看見的日子，屆時將有幾個島國要沈沒，千萬人當流離失所。我生在這場浩劫大難裡，說聲「慚愧」，根本已不能恰當撫慰受苦受難的人心，希望我能把全部精神都用來做實事，自己要牢記此事，牢記！

曉雲法師離開了，她的精神不會死去。只要有真誠面對生命的心性，自然還會有人接棒來做事，雖然風雨飄搖，身負使命而來的俊傑還是會接連出現，這就是天的旨意，正要人間被人搞得大亂，上天纔能有機會做工，顯現出大能！現在的男人絕大多數已被物欲蠱惑，沈迷於爭權奪利裡，至死都不知悔悟，正要有女人來頂替男人不想做的事，那不再只是待在家裡看孩子，而是起身濟弱扶傾，拯救蒼生，把顛倒的日月星辰給扶正！如果女人不能有此覺知，那我們人間將不再有任何希望，因為沒有你們願意出來做常人不願意做的事情，那男人不會知道「自慚形穢」，沒有你們帶著覺知來教育孩子，教育全天下失覺的孩子，那暗夜的最深處，不會有曙光在相候。

願女人都有曉雲法師的精神，發願做個大丈夫！

    陳復記於午前的風城，十二月十四日，陽明子降生五百三十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