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今晚我就住在殷祺生前使用過的房間，自從他離開，這間房就改成客房了。
大部分的擺設還是沒變，走幾步路拐幾個彎就能從新拾起早已封陳在回憶裡的場景。所以有點像是回到家裡，待在書房裡的感覺。
此時，來杯蜂蜜牛奶最好不過了。
從剛剛開始就有些淺淺的睡意，但一直沒有真正想睡覺的感覺。
或許是逃避，因為我會期待今晚的夢境。
害怕若是期待落空會換來一陣空虛，所以潛意識自主性的命令我必須清醒。
殷朵家接近山林，夜晚最明顯的聲音，就是安靜。
終於瞭解有些人為何會說越安靜的地方，越是不安靜。
因為，安靜過了頭，耳邊會出現嗡嗡嗡的聲音，有點像回音，有點像鳴叫，其實什麼都不是，但卻真有股聲音迴盪的讓人難受。
喝了蜂蜜牛奶醒了醒腦子，我開始閱讀從家裡帶來的日記本，也許能夠藉由日記裡的句子趕走那些擾人的聲音。
日期90.06.01
經過了三個月的公平競爭，Eric表面雖然與我和平相處，但我知道他其實想快速的超越我，表面上跟我聊著所有男孩子都會一起分享的追女孩話題，其實他只是想猜測我大概會以什麼方式來追楓聆，好讓他有心理準備，想好對策。
自從我們兩個向楓聆提出追求的這段日子以來，我發現逃避的反而是她，不是我們兩個男人。
楓聆在逃避什麼？
她在感情上受過傷害？還是她不希望影響到原本可以當好兄弟的我們，才隱藏內心的感覺？
其實她早已喜歡我？或是早已愛上Eric？
我現在才知道，原來愛情是這樣的讓人苦惱。
日期90.06.10
今天是休假。
我依然到了書局，陪著楓聆與Eric上班，如果撇開感情不談，我們三個的確很喜歡湊在一起，找找好書看，或是上街喝咖啡聊天，就像是一般人經營友情一樣輕鬆。一旦認真看待我們三人之間的感情，似乎很多小細節都有了變化。
最近，楓聆開始逃避我跟Eric的眼神，但有時候卻又扮演我跟Eric之間的橋樑，偶爾我跟Eric根本不會對談。女人，的確是男人會解下心結的主因。但就算是這樣，面對所好，本來就該拿出這樣的態度，若是他人都能隨意的接近自己所喜好的，那麼喜好兩字就失去意義了。
所以，楓聆，無論如何，我都要爭取到妳。
日期90.06.19
一如往常，楓聆還是抱著相當友情的態度穿梭在我跟Eric中間。
她對我沒有特別喜歡也沒有特別討厭，對Eric也一樣。
給我的微笑，也給他；給我的眼神，也給他；一樣的待遇，什麼都是一樣的。
我開始很難在她的眼神中去定義自己的存在，或是我在她心中的份量。
我想，Eric也是相同的疑惑吧！？
殷祺日記上的一字一語，就像是靜態的文字攝影機，記錄了所有的畫面。
我曾經在他們為了追求愛情所產生的心機下與他們相處。
我曾經一心只想逃避他們兩人的追求，找另外其他的男人共譜一段戀情，好讓我們維持和平。
我曾經是他們之間的橋樑，搞得他們才是搞冷戰的情侶，我是和事佬，整個現象非常尷尬。
我曾經想假裝什麼事都不知道，把兩個人都當作很普通的朋友，給殷祺一分的友情，給Eric也一樣是一分，不會多也不會少。
還常常被書局裡的同事念到很糗，說什麼要不要在一起說清楚就好了，讓兩個年輕的男孩子為了我傷神，真是不應該……。
或許我是不應該，但這個『不應該』不就是正在醞釀將要到來的愛情先前的步驟嗎？
因為就在之後的日記裡，記錄我愛上了他，杜殷祺。
日期90.06.28
該怎麼說呢？
感覺像是少了頹喪嘆氣而顯得舒暢快活。
今天非常的怪，也非常的好。
因為，楓聆今天沒有加班，特別是沒有跟Eric一起留下來加班。
而且，我還出乎意料的提起勇氣，第一次正式約楓聆單獨出來見面。
雖然做的事情跟平常沒什麼不同，但是只有我們兩個人，就是開心。
今天特別覺得自己像個女孩。
這個說法會不會有點娘？
我一直到今天才瞭解，為什麼當一個人陷入愛情時，女人會出現如男人般的氣魄，而男人會出現如女人的癡狂。
愛情，總讓女人跟男人搞不清楚性別，我想這句話也是對的。
的確是這樣，碰到愛情時，女人確實會出現男人般的氣魄，而男人會出現如女人的癡狂。如果要問我為什麼會這麼肯定……？
大概是因為在我身上也出現了所謂男人般的氣魄吧！
我想全世界沒有任何女人知道婚後必須跟所嫁之人分居，還能夠假裝沒事的下嫁。
對我來說，我雖然並不是很能夠接受分居，但如果因而退卻，我跟殷祺的緣分也許就會提早結束。
至少我不後悔，至少這種氣魄的表現會成為我生命中值得說嘴的小小驕傲。
至少我喜歡殷祺這麼形容。
只可惜他現在不在我身邊，否則一定會要求我稱讚他，或者做出非常欣賞他的表情，讓他感受一下從老婆身上得到的成就感。
☼
『楓聆，還沒睡嗎？』殷朵的聲音溫柔的從門外傳了進來。
門慢慢的打開，出現在門後面的殷朵身穿睡衣。
我闔上日記本，讓出椅子給她坐，自己則坐在床邊。
我還挺喜歡這張床，因為罩在外頭的深藍色床單，是殷祺最愛的。
『我想妳應該睡不著，想說上樓來看看。』
『嗯！捨不得睡，深怕錯過什麼……。』
到底會錯過什麼，我也不曉得。
殷祺的魂魄，殷祺的眼神，還是殷祺的復活………。
不，我不知道我在期待著什麼，只知道害怕。
害怕一覺醒來之後，殷祺依然不在。
突然間，殷朵的表情嚴肅起來。
『楓聆，我想跟妳說些話，但是妳不要覺得不開心。』
我專心的聽著從殷朵口中傳出來的一字一句，是最溫暖的關懷，卻也是最讓人胸口掙扎發疼的忠告。
『妳要不要考慮再找個人嫁了？』『我看妳這樣，實在很替殷祺心疼。』
眼眶熱熱的，眼前一片模糊，我感覺有兩道瀑布硬是在我臉上生根，我刺痛著。
鼻子酸酸的，水閘門快被撞開了。
『反正都離婚了不是嗎？』
『就算沒有離婚好了，殷祺也已經不在了，不是嗎？』
『我也說過，無論發生什麼事，我依然是妳的大姊，依然會代替殷祺呵護妳。』
『但是妳不要再沮喪下去了，行嗎？』
………。
『現在這樣子不好嗎？』
至少，最糟糕的事情都已經發生，那麼還怕什麼呢？
『我不想隨便找個男人，我不想……。』
『不會的，不會隨便找的。我來替妳物色，我來替妳找，我一定會替妳找個好男人的。妳姊夫也會幫妳的。』
『大姊，妳不要逼我啊！』
………。
後來，殷朵到底還說了些什麼，我已經沒有印象了。
唯一記得的就是，我哭的淅瀝嘩啦，接著就是一堆空白。
☼
當我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傍晚了。
Eric、碧姐還有小碧，都在我的身邊，殷朵跟姊夫也在。
大家都在。
只有殷祺還是不在。
『你們？』『你們不是出國去玩了嗎？』『怎麼……？』
頭昏腦漲的，昏的我也不確定面前看到的是不是幻影。
『先別說那麼多了。先起來喝杯熱茶吧！』是碧姐的聲音。
她將我從床上扶起來，體貼的替我把燙呼呼的茶吹涼。
『楓聆，妳可把我給緊張死了。』殷朵的臉色的確很沈重。
看來我大概製造了什麼麻煩，驚動了大家。
『好端端的，怎麼會暈倒呢！？』暈倒？？我暈倒了？？
『我不是剛睡醒嗎？難道是剛清醒？』怎麼一回事，我都搞糊塗了。
難道我還在睡？
轉了轉眼珠子，我確定我醒著，因為天花板的燈管亮的刺眼。
『唉唷！老婆，醫生不是說了，她是因為懷孕了，過度勞累才會暈倒。』
懷孕？？不可能。
有可能嗎？是作夢吧？！
但我真的清醒了。
我真的懷孕了嗎？
『我要是早些知道，就不會跟她說那麼多不堪入耳的話，甚至要她再嫁人了……。』殷朵邊哭邊流淚，愧疚的表情看的我壓力好大。
『別哭，大姊。』『我知道妳是為我好。』我握著她的手，暖暖的。
『是啊！楓聆懷孕是喜事，眼淚快收一收。』碧姐開玩笑似的拍了拍殷朵的背。
『等一等。』我突然強而有力的坐了起來。
身旁卻不斷傳來『小心啊！別動這麼大力！』等等的聲音。
『為什麼你們一直說我懷孕了？真的假的？如果有，我自己怎麼可能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甚至一點感覺都沒有。
『我看妳就是不知道，妳忙著傷心，多愁善感，怎麼會有多餘心思去注意這個？』『多虧妳這次昏倒，否則我看啊！要等到小孩子活生生從妳肚子裡蹦出來的時候妳才會發現。』碧姐的眼神就像是在對我說『妳這傻瓜。』
『是啊！都四個多月了，可別跟我說妳沒發現身材走樣。』殷朵這句話更是讓我自覺慚愧。
我是真的沒發現。
真的。
『楓葉天生瘦骨如柴，沒發現是正常的，我看小楓葉或小殷祺大概也很小。』Eric倒是說出了事實，我的確很瘦。
但懷孕這麼大的事，我自己怎麼可能沒感受？
難道我真的花了太多時間在傷心，連自己身體都沒注意？
還是殷祺也認為我太過思念與悲哀，才會賜我一個孩子，要我再更清醒一點？
我不曉得。
也不敢斷定這到底是不是好事。
孩子若是出生，我該怎麼跟他解釋爸爸在哪裡？
想到這裡，不禁又再度熱淚盈框。
等我哭完，恢復了心情，面對我懷孕的事實，依然覺得不可思議。
如夢般的迷幻。
將手輕輕靠在肚子，原來殷祺不是沒有留下他的影子，他的影子正在我肚子裡。
一天天，一點點的，在成長著。
而我竟然渾然不知。
☼
『小碧，妳去找殷朵阿姨玩，請她給妳說故事。』碧姐一手抱起不停用手在我肚子上反覆摸來摸去的小碧。
『可是我想在這裡……。』小碧嘟著嘴，雙眼還是看著我的肚子。
『妳在這裡，會吵到小寶寶。』
『不會啦！我不要講話就好了，噓～～～。』
『還是不行，還是去找爸爸，請他陪妳盪鞦韆，好不好？快去！』
拗不過碧姐，小碧只好乖乖的去玩。
『真受不了，小孩子長大就是愛耍賴。』
其實我懂小碧在想什麼，她很好奇住在肚子裡面是什麼感覺。
『怎麼樣？終於可以不用羨慕別人，有了自己的小孩，感覺很棒吧！』
『感覺是很好，但總覺得有點虛。』
虛在哪？不曉得。
『哪裡虛？身體虛。』『所以我說妳，別再想東想西弄得自己心情烏煙瘴氣，從現在開始，為了孩子好，要保持心情愉快，這樣小孩子出生後，才會每天都很開心。』
是這樣嗎？
這是非常大的疑問。
『妳不會希望小孩遺傳妳的憂鬱吧！』
當然，怎麼會這樣希望呢！
我可不蠢。
『別說我了，你們呢？怎麼提早回來了？』
『這才真的別提了呢！不是提早，是根本沒玩到。』
碧姐說，Eric把一些去旅行之前該辦的手續都交給公司裡的兩個助理去做，沒料到會處理的一塌糊塗，只訂了去的機票，沒訂回程，更慘的是，到達目的地之後才知道連房間都沒訂好，什麼都一團亂，連帶團的領隊跟導遊也一問三不知。所以Eric一氣之下，就當場買了一堆機票，發給每個員工，請大家都飛回來，現在還一堆人在等候班機呢！碧姐他們算是幸運的。
也真夠慘的，才一下飛機，就又要登機。
『Eric還罰了那兩個承辦的助理寫報告呢！』
看來下一次的旅行得加長時間了，當作是這次積欠的利息。
『所以我們一回來就先聯絡妳，因為聯繫不到，Eric才說妳有可能會在這，就打電話問了殷朵，這才出現在這裡。』
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他們打算來這裡彌補沒有渡假到的委屈呢！
『對了，我跟殷朵商量過了。我們在這裡再住上一天，明天就回妳家去。Eric也准我這陣子在妳家小住，一邊能夠照顧妳，也能陪妳說話。』
『那店裡怎麼辦？』總不能為了照顧我，而不顧家中的經濟，這樣我可過意不去。
『這妳別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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