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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1/20 02:56:21瀏覽4694|回應0|推薦4 | |
從昏睡中蘇醒過來,已經是下午三點鐘,旅館的電流又中斷。轟隆隆的冷氣機大概也休息了好一陣,縱然棉布窗簾遮蔽得室內昏昏暗暗,溫度仍然很高很潮溼。乍醒過來尤其是燥熱難耐,渾身都為汗溼浸透,身下的床單像攤上了一層粘粘的水液,口腔內卻乾燥無比,想喝冰水,然而四肢又出奇的乏力,慵懶了許久都不願起身。
腦中茫然,只是惦念著昨日晚上一到此地就去拜訪的客人,己經淡妥了數筆交易。那個肥胖油膩的雜貨店主。今天應該一早就趕去催他把販賣合約簽好字,再到銀行開信用狀,否則這些善變的熱帶民族隨時會改變心意。另外得記住把目錄夾拿回來,昨日晚間由於用不著,就留在那兒讓他再仔細瀏覽考慮,看看還有什麼物品可買的;不過講好今天一早就要去拿回來,兜攬別家生意時可不能不準備著。然而一覺醒來竟然已經這麼晚了。真想不到,遠遠的睡過了頭。 過度的睡眠,加上酷熱的天候。醒轉過來令我像患病一樣的難受,整個人都在暈眩飄浮,身体像浮颺在半空中,胸口有著反胃想嘔吐般的不適,頭昏腦脹,一片糢糊,有點像感冒;昨日晚間就感到不舒服,也許是開著冷氣睡覺受了寒。懶懶的躺在床上也不好受,加上實在也睡得太久。胃中特別的不舒服,需要起來喝柸水緩和一下胃酸。 這趟出門己經快滿兩個月,一路上老是覺得疲累易倦,精神不易集中,而且經常暈眩得想嘔吐。想想這樣子長年在國外奔波,不定時的飲食起居,而且日以繼夜情緒緊張著無法鬆懈,長時間下來是會不勝負荷的。也許這一趟旅行回去後,應該不顧一切抽些時間來好好休養一陣,現在確實覺得体力衰竭,已經不像以往那樣健康。 在這些落後的熱帶地區作生意是很辛苦的,一年到頭大部份日子都是在機場、旅館與市場裡灰頭土臉地穿梭奔波,一個陌生的地方又一個陌生的地方地趕生意,常常一覺醒來竟不知身在何處。時空交疊,以為又回到家中的床上。等到認清環境,就更覺得倦怠無奈。成日價在市集裡向著衣衫腌臢而形容狡獪的商人打躬作揖,滿口支離破碎的外國話,不停的吹噓自己的商品是如何如何的價廉物美。每天清晨就得揹起一大袋樣品趕入市集去,在炎毒灸人的酷陽下,挨家挨戶地向商家推售勸誘。這副顢頇的情狀,真令自己覺得像極了下隻在大太陽底下頂著黑殼烏龜,一步一頓地向前爬行。從事這一行業的各地生意人,一日多似一日的,競爭愈來愈劇烈,弄得到處都是競爭對手,隨時得提防著,不知從那兒會忽然冒出一個敵手來,乘人一分神之際即會把到手了的生意搶走了去,以致不得不盡可能的削價求售,俾便穩固自己的地盤,利潤弄得愈來愈薄;這樣子下去,生意是愈做愈無味道了。辛苦奔波還賺不到錢,而精神上,由於長期的疲憊與緊張,弄得對整個事務與所處的環境厭煩無比。這些都還在其次,主要的是與家人隔絕,整年裡總共相處不了兩、三個月,老是孤零零地一個人飄泊在陌生的土地上。冷清與寂寞特別難於忍耐。外面人情淡漠,整個環境常令人興起凄絕的感觸,時時刻刻都覺到隻身在異域的惆悵。一年一年的下來,也不是沒有興起改變一下環境或行業的念頭,但回頭想想,如果想要賺點錢,哪一行哪一業不都得使盡了吃奶的力氣,小孩一個接一個地出來,改行換業已不是自己一個人的事;何況話又說回來,雖則利潤不如從前,但是養家活口的用度絕對是寬裕的,再打進別的行業去可不見得有這麼容易。 電流終於來了,冷氣機又開始嗡嗡地大聲運轉。這個地區炎熱而潮溼,機械損耗的厲害,冷氣竟日不捨晝夜不停地開著,難免不這麼破爛。暈眩的情況彷彿好了些,体力也好像比較恢復了。可是身上、床上還是溼漉漉的,冷氣一時還帶不出什麼效益;時間過得很快,已經五點一刻,我一定又睡著;雖然如此,卻仍然困頓得不想起來。彷彿年紀愈大,時間就跑得愈快;才一覺醒來,就已經是傍晚了,窗外那一脈灰泥建築反照過來的光已不像午後那麼明亮,屋宇的陰影在擴大,人們的活動也慢慢在恢復,苦力們成群地蹲在陰影下。可是整個景像對我卻陌生了,好似才初次見到一樣,充滿了奇特而異常的氣氛。對面牆上的招牌我應該記得很清楚的,以往每次住在這家旅館,總會為它生硬拙扭的風格覺得好笑,此刻我卻不明白它是怎麼回事,字体竟很陌生,不曉得寫的是什麼。不對啊!我認得的啊!怎麼會認不出來了哩,糢糢糊糊地覺得應該不是這個樣子的,我再看仔細些,同時用心回想以前的印象,還是一樣,一點印象都沒有。奇怪,為什麼變了,難道不是原來那一塊招牌?不會吧!一副老舊斑剝的模樣,至少這一類文字我還熟諳。還是自己的記憶喪失。我望住它,用心地追索著,不行!就是想不起來,真忘嗎,竟然真的會有這種事。 猛然間把我嚇得坐起來,身上冷汗直冒,跳下床直奔到窗口,死盯住看,沒有用,不認得就是不認得。從樓上望下去,四週的招牌、路標我通通不識,到底是怎麼回事。整個下面的街道,人群呈現在眼前直覺得一片陌生,那些外國字,雖然輪廓有些熟悉,但是一個字也認不出來。我試著講一、兩句當地話,不能,完全不知道如何開口。 「我認識A國字嗎?」我說了一句自己國家的國語。 自己國家B國話倒沒有問題,還是一樣可以清清楚楚對自己言講。但是這個花了不少功夫學來,在異國用來穿梭經年的A國話,怎麼會一下子從我身心之中消失不見了呢?我想想看,昨天向我定貨的客人叫什麼?糟糕!都忘掉了,絞盡腦汁都想不起來,他的名片呢?打開007公事包,找了一束名片,每張上面都有一堆蚯蚓樣的字体,完全不知是怎麼回事。定單或目錄圖案上的字体我也不知是怎麼回事。 試著回想一些簡單的A國字;「水」、「房屋」。沒辦法,無論那一個字都想不起來,他們的字是怎樣拼成的,是怎麼樣的字母,完全想不起來,一點印象也沒有。招牌直楞楞地呈現在我眼前,直像從未領略過剛剛才浮顯的一道符,完全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看不出它們由那些筆劃或字母組成,怎樣勾怎樣扭,看來只是一片混沌。 打開窗扉,外面的熱浪陣陣襲來。縱然到了傍晚時分,熱帶地方外面依然是一片酷熱的昏沉。視而不見地望著街上的人群與車陣,眼前一片茫然,出神了許久許久,不知是否僅是一個暫時的現象。要不然情況相當嚴重。也許過一會或者一段時間,就會恢復。還是像今天一樣睡了一宿,第二天又會恢復常態。 當然這是最樂觀的情況,不會如此簡單底過去。現在確實知覺清楚地站在窗口前,而且也深刻地感到現實清清楚楚地展現在面前,如果演變下去,甚至繼續惡化,會是怎麼樣的情況,我會無能為力嗎?看來好似不實在,不像是真的。失去了的會一去不返麼?為什麼是這麼地身不由己,為甚麼要發生這種怪事在我身上。雙手緊緊握緊窗口欄杆,手心上都是汗水,冰冷的汗水。全是冷汗,被嚇倒了。理智清醒的告訴自己:既然到了這一地步,除了冷靜地接受外,是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不過也許並沒有消失,失去的還會再回來,怎麼樣的去就會怎麼樣的回來。 窗前街下面是一片洶湧的人群,彼此推擠著過去過來,螞蟻一樣的苦力在辛苦地搬運貨物。望著眼前熙來攘往的人群,那麼多的人會只有我遭逢這樣的情事嗎,還是覺得像是無法接受的事實,一定有什麼地方弄錯了。也許只不過是一場虛幻的幻影。我再看清楚對面的招牌,還是不曉得怎麼回事;掉過頭往街那頭望去,實在無法面對那些招牌上的符咒。心裡頭想到,褪去的記憶會不會像塗上顯影液的相紙,慢慢地再顯回它原來的圖樣,還是會有更可怕的情形出現呢?我會忘記得更多,甚至會不知身在何處?忘掉自己的工作、家人?忘掉原來的母語、家鄉?更有甚者,像電影上所描繪的,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誰? 關上窗牖,我躺回床上,心中駭然,兩眼圓睜睜地瞪住天花板。這只是初步現象,逐漸地我會什麼也不記得,我一個人流落在遠離家園的異地。家裡的人不會想到我現在的情狀,心頭有著絞痛似的想念,我的妻子、一雙兒女,小兒還在襁褓裡。不行,我得趕快回去! 我起身去拿我的機票和護照。今天已經來不及了。此地航空公司辦事處和本地回教人的商號機構工作時間不一樣,中午沒有長時間的休息祈禱空檔,仍然是西方規矩,五時半就關門了。要明天一早去劃位,當天就飛回去。相信還不至於惡化到分不清自己要幹什麼的地步吧。照目前的情況,即使無法與人講話,但比手劃腳該還能讓別人弄得懂我的意思吧!只是要到航空公司劃位當天的飛機回去而已。機票上要登載的日期、机號與時間是阿拉伯數字,我還看得懂的。就怕到明天連這類數字也看不懂。不會!相信不會的,不用恐慌,事情不至於那麼糟。 失落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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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