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 《蘿蔔乾》 【四 揉背】- (6)     編著

「糟糕了！我手槍沒帶在身上，我是牽馬出來吃草的，又怎麼會帶著槍……糟糕了！我連扁擔也忘記帶在身上。」阿傻卻沒想到，自己出來遛馬，又為何要帶著扁擔。

阿傻只好躲在這大樹上繼續觀望，直到這三個人找不著而放棄，上馬離開之後，阿傻才跳下樹來，抱著蜂窩騎馬回家。回程的路上，路旁衝出一隻黃狗，對著馬兒直吠。阿傻兩腿一夾，讓馬奔了起來，黃狗才追趕不上，不過手上這麼一晃，一些蜂蜜溢了出來。

回到家，阿傻遠遠就看到大廳一堆人，師公搖鈴作響「鈴鈴鈴鈴……」原來今日從城裡送來了棺木，眾人合力，將少堅遺體入殮棺中。阿傻聽得綺梅與阿家哭聲，不敢走進幫忙，就怕自己一哭起來，無法收拾。
捧著蜂窩來到廚房，婷兒正忙著洗米，婉玉背著心柔也在幫著婷兒，婷兒唸說：「阿傻你去哪了？怎麼身上又都是臭汗，你要記得把衣服換了，咦？你手上抱著是什麼？」婷兒今日身體舒暢，心情比較好，只唸了阿傻這幾句而已。

阿傻把蜂窩放在桌上，婷兒見了「啊！」一聲大叫，躲了開來，又唸：「阿傻你在弄這什麼，怎麼拿這個來玩，這麼大蜂窩，趕快拿去丟了，不然裡頭蟲子飛出來要叮人了，啊……」婷兒嚇到跑出了廚房。
婉玉看了知道這裡頭有好東西，正巧廚房無糖可用，這蜜糖倒是不錯，便問了阿傻：「阿傻，你還真是人傻膽大，沒被蜜蜂叮到嗎？」
阿傻回答說：「我沒被叮，牠們怕下雨，都飛走了。」

婉玉拿起了一個乾淨的甕過來，看了看這蜂窩外頭被大雨淋過，倒是乾淨，就讓阿傻直接將這蜂窩倒置於甕上，濃稠的蜜汁從蜂窩破口處流下，不停滴著。阿傻洗過了手，手指在剛剛包著蜂窩的芋頭葉子上刮下溢出的蜂蜜，弄得兩手都是，伸出一手，舔著自己的手指頭。

婷兒這時在廚房外探頭，見到沒有蜜蜂飛出，才敢放心過來看，阿傻伸出另一手來，分給婷兒，婷兒氣惱阿傻用這大蜂窩嚇壞她了，先出拳頭捶了阿傻一下，再抓著阿傻的手過來，含住手指，狠狠吮了一口，嚐到這甜蜜的滋味，眼波流轉，眉頭鬆了，開心一笑，又吮了一口。

婉玉倒不知婷兒與阿傻兩人相處如此融洽，還能這般分食手指，自己取了根筷子，沾了些蜂蜜來嚐嚐，也不禁笑了出來，說著：「呵呵！阿傻你還真是有福氣，能撿到這東西，這蜂蜜的滋味好棒！」
婉玉想到廳上一眾人在忙著，必會口乾，也想讓大家一起來分享這個好滋味，取過了大茶壺，舀了一些蜂蜜過來，調成了蜜茶，送到外頭來請大家。婷兒在大灶生起了火，準備燒飯，阿傻喝了幾口水，又把葉子上的蜜糖都添乾淨。

婷兒今天泡了乾香菇，同筍片都切成細絲與小蘿蔔塊一同煮湯，然後摻點粉，加了蛋花與醬油、烏醋、香油，煮成一大鍋羹湯，味道就與那廟口前所吃到的羹湯一樣，只是少了肉條。

廳上眾人忙完，有蜜水解渴，又有這鮮美羹湯配著白飯果腹，眾人皆稱讚不已，那棺材店來的四五人只差沒說出希望下次還能再來而已，飽餐之後，謝過少剛如此招待吃喝，收了錢就連忙趕路回去了。

婷兒所煮的這羹湯連少剛喝到也想了起來，這是大哥在生前難得能與大家一同坐下來，安安穩穩，快快樂樂用過的最後一餐，當時大哥的爽朗笑聲，所述笑語，猶在耳際。
婷兒過來收碗時，少剛讚了婷兒說：「婷兒啊！妳今晚這羹湯煮得可真好，我都吃出來是在廟口攤子吃到的味道，多虧妳能記住這個味，還可以烹煮出來，我嚐到這碗羹湯就想起了大哥那一日高興的笑臉，改日我去買斤豬肉回來，下次再加了肉條，味道就更像了……」
少剛說到自己的眼眶都紅了，這話也讓綺梅與婉玉亦深有同感。

婷兒說道：「這是阿傻昨日吃到筍子時想到的，他說想起大少爺買給我們吃的那湯的味道，但不敢說出來，只自己滴著眼淚。我就告訴他，今天再煮給他吃，他才把飯吃完的。」

「啊！原來是這樣的啊！這個阿傻……」少剛低頭沉思了起來。

婉玉說：「阿傻雖然是傻，倒也還是憶著大哥的。」
綺梅哽咽道：「哎呀！這阿傻……都一直忙著屋外的事情，我都忘了叫他進來……給少堅上柱香了。」

婉玉說：「這阿傻會哭出來的，要有人來幫他停下才行。」
少剛才說：「那等會兒也叫他一同來捻個香好了，哭就讓他哭了吧！」

這晚少剛找了大家在大哥靈前一起舉香拜禱，祈望大哥能一路好走，在天保佑全家平安，自己會謹遵大哥遺訓，買塊地讓大哥能安安穩穩長眠於此，也好讓陳家能在這裡平安過日子。

阿傻這人至情至性，一哭起來，毫不掩飾，隱忍三日的心中圍籬徹底崩潰，思念之情完全發洩出來，跪倒在地，嚎啕不已，驚天動地。
即使是哭成如此誇張，少剛也沒去阻止他了。
綺梅倒是覺得少堅是自己丈夫，自己雖然傷心，卻也沒阿傻這般痛苦的樣，便去拍一拍阿傻的背，卻不由得鼻頭又酸了，少剛跨步過去把阿傻扶起來，婷兒趕緊過來把這狂哭淚人牽出大廳門外，再倒了一杯蜜茶，塞在他手上，讓阿傻看著屋外漆黑夜景，自己一個人心情慢慢平復下來。
婉玉牽著阿家與小心柔閃在一旁，阿家從來沒看過這阿傻哭過，感覺有些害怕，又有些想笑，問著婉玉說：「阿嬸，阿傻他是怎麼了呀？」

阿傻自己一人站在屋外，望著外頭一片寧靜黑夜，才漸漸平靜下來，心中思緒紛亂，胡思亂想，還想到了方才少剛不知為何都沒有罵他，還過來扶他起來，卻什麼都沒說。
阿傻就這麼在漆黑的屋外站了許久，後來看到遠處卻有四五點的火光在暗夜中閃動，而自己明明記得，白天所見那處只是一片竹林而已，會有火光晃動，便是有人在那裡走著，究竟是什麼人晚上沒事會走在那片竹林裡呢？

阿傻一手擦掉淚水，一口喝光手裡杯中的水，這蜜糖的味道才讓阿傻頓時想起白日所見到的那幾人，而自己還沒去提醒少剛這件事，杯子一放，進到廳內，看到少剛守在靈前，卻正在打瞌睡，想是今日事情太忙，真的累壞了。阿傻便沒叫醒少剛，走到柴房前，在廚房外遇到婷兒正要去洗自己衣服，婷兒說：「阿傻，你怎麼身上又都是臭汗，你要記得把臭衣服換了，咦？我今天好像在煮飯前就已經跟你說過了這話……」

阿傻沒理會婷兒，到柴房拿起扁擔就要出門，心想不對，再回到柴房，拿出手槍掛在腰帶，又抓了幾粒槍子放在口袋裡，走出門外，見月亮半掛在天，看來今晚是不會下雨了，這月色還好，能看得見田間小徑，於是慢慢運了幾口氣，攜著扁擔，便往那火光晃動之處奔去。

《蘿蔔乾》【四 揉背】- (5) ----- 《蘿蔔乾》【五 夜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