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讀《古文觀止化讀》」（四）混搭

混搭交錯，有變化性，產生變化的美感；錯落有致，富音樂性，有音樂的節奏感；活魚三吃，葱薑塩酒，襯托魚肉的鮮美。

混搭或可從四個角度來看：

一、偶句散句混搭──偶句散句交錯，文學史上稱為「文賦」。

二、敍事抒情混搭──敍事、抒情、寫景、議論、意象等都可混搭。

三、文言白話混搭

四、散文與詩混搭

混搭的比例為何？行雲流水，天上雲卷雲舒，黃河九曲十八彎，各有千秋，視需要而定。

一、偶句散句混搭

以下有底線的部分是偶句。

例一

「浩浩乎如馮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 。」～蘇軾〈赤壁賦〉

「浩浩乎如馮虛御風、飄飄乎如遺世獨立」是偶句，隔句對稱；另二句是散句，字數不一、句法不一。此四句描寫人出塵絕俗，在大自然中淡然自處，與自然和諧融合。人，對稱中有不對稱；大自然，不對稱中有對稱。

例二

「客曰：『⋯⋯況吾與子，漁樵於江渚之上，侶魚蝦而友麋鹿；駕一葉之扁舟，擧匏樽以相屬。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知不可乎驟得，託遺響於悲風。』」～蘇軾〈赤壁賦〉

例三

「於是攜酒與魚，復遊於赤壁之下。江流有聲，斷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曾日月之幾何，而江山不可復識矣。」～蘇軾〈後赤壁賦〉

例四

「『您把我留在世界上，到底要我為您做什麼？』我劫後餘生，該死不死，如果由我來回答這個問題，我會說留下我來寫文章，寫回憶錄回饋社會。我寫文章盡心、盡力、盡性、盡意，我追求盡人之性、盡物之性、盡己之性。走盡天涯，洗盡鉛華，揀盡寒枝，歌盡桃花。漏聲有盡，我言有窮而意無盡。」～王鼎鈞《文學江湖》。真是「盡」的極致發揮。

例五

「這廟裏到處都是古物，一百四十年的，又算老幾？歲月只有對生命有意義，一旦物化，彭殤同庚、前後並壽，大家比賽的，不再是存在多久，而是存不存在。一幅字掛在那兒，就象徵了它的存在；海棠在生意婆娑中存在；佛經在燭照香熏中存在；古碑在風吹雨打中存在；而廟中那最古老的兩個蓮瓣形的青石柱礎，更在千年百眼中存在。」～李敖《北京法源寺》。四對稱句中的第四句，算是「變種」對稱句吧，對稱中有變化。

二、敍事抒情混搭

王羲之的〈蘭亭集序〉，號稱「天下第一行書」。書法增加這篇文章的知名度，但蘭亭帖的文學水準和書法藝術珠聯璧合，文以帖傳，帖以文傳。就以文章內容來說吧，該文帖集記事、寫景、抒情、感懷、議論、意象于一序，完美混搭。

〈蘭亭集序〉

永和九年，歲在癸丑，暮春之初，會於會稽山蔭之蘭亭，修禊事也。群賢畢至，少長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坐其次，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幽情。是日也，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游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

夫人之相與，俯仰一世，或取諸懷抱，晤言一室之內；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雖取舍萬殊，靜躁不同，當其欣於所遇，暫得於己，快然自足，曾不知老之將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隨事遷，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猶不能不以之興懷；況修短隨化，終期於盡。古人云：「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

每覽昔人興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嘗不臨文嗟悼，不能喻之於懷，固知一死生為虛誕，彭殤為妄作。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悲夫！故列時人，錄其所述，雖世殊事異，所以興懷，其致一也。後之覽者，亦將有感於斯文。

三、文言白話混搭

例一

停了一會，鬧聲稍定，只聽那台下正座上，有一個少年人，不到三十歲光景，是湖南口音，說道：「當年讀書，見古人形容歌聲的好處，有那餘音繞梁，三日不絕的話，我總不懂。空中設想，餘音怎樣會得繞梁呢？又怎會三日不絕呢？及至聽了小玉先生說書，才知古人措辭之妙。每次聽他說書之後，總有好幾天耳朵裡無非都是他的書，無論做甚麼事，總不入神，反覺得『三日不絕』這『三日』二字下得太少，還是孔子『三月不知肉味』，『三月』二字形容得透徹些。」旁邊人都說道：「夢湘先生論得透辟極了，於我心有戚戚焉。」～劉鶚《老殘遊記》

例二

所以回憶錄要退休以後過若干年才寫，這時他已沒資格參加說謊俱樂部。

回憶錄的無上要件是真實，個人主觀上的真實。這是一所獨家博物館，有些東西與人「不得不同，不敢苟同」，或是與人「不得不異，不敢立異」。孔子曰：「舉爾所知。爾所不知，人豈捨諸。」

～王鼎鈞《昨天的雲》

例三

印度革命家尼赫魯（J. Nehru) 做政治犯時候，用家書當函授， 寫了一部「世界史一瞥 」（Glimpses of World History）給女兒，我在牢中寫「坐牢家爸爸給女兒的80 封信」 ，意在斯乎？在序裡，我寫道：「世之有感於父女之情、憂患之書者，必將啼笑以視斯文。」要有感嗎？要啼笑嗎？去買一本吧。

～李敖〈尼赫魯獄中給女兒的信〉

四、散文與詩混搭

散文為主詩為輔，新詩古詩皆可。

例一

眼是海。

只有女人的眼睛才是海。

只有女人的眼睛，在她的情人的心目中，才是真正的海。

「為什麼有人用大海比喻眼睛？」千萬別問這樣的問題，發出這種問題來的人，沒愛過美女，沒見過美女。

海能把冒險的男人淹死，眼波也能。

與美女同席的樂趣就在這裡：聽驚濤拍岸，看孤帆遠影天涯盡。

～王鼎鈞《靈感》

女人的眼有眼波，能夠水汪汪的，這短文最具詩意的就是：「與美女同席的樂趣就在這裡：聽驚濤拍岸，看孤帆遠影天涯盡。」

例二

「理想主義，是表示耐性較好的意思。然而深夜裡，我聽到過的絕叫，都是從理想主義的床頭傳來的，明月在天，大江東去，一聲聲的絕叫，聽慣了就不太悽慘。」～木心《木心談木心：<文學回憶錄>補遺》

木心的文章有詩意、有畫面，有批判性的美感。「明月在天，大江東去」八字刪除，仍然是一短篇極品，加上這八字，有點突兀，卻是天外飛來的詩畫，文章立即飛越了、立體了。深夜聯想到明月，床頭傳來的聲聲絕叫聯想到滾滾大江東去，惟大師有此功力。

例三

「十多年不見，沈茵嫻秀依舊，臉上隱約的滄桑平添幾分冲淡，韻味更濃：『乾脆說是包漿吧！』她眼神裏蕩起一絲從前沒有的俏皮。⋯⋯三十老幾的人始終甜柔似水：『行走處暗香細生，坐下時淹然百媚』」～董橋〈包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