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鬼神為鄰的日子 ◎許其正  2013-10-27更生日報副刊

  我於一九六九年前往新埤國中任教。在那裡待了整整十年，於一九七九年離開。那段期間可以說是與鬼神為鄰的日子。

  事前我並不知道。

   該校只有兩棟宿舍，就在校門口左前方圍牆外過道路的路邊，四周圍有磚頭水泥圍牆。靠校門口一棟住校長一家，我一家住另一棟。

  學校門口原來只有一條東西橫向名為化民路的短小道路，是從緊鄰的建功村通過來的，只通到學校圍牆東邊的小門口。學校北面和圍牆東面便是樹林了。種的樹主要是桃花心木。原來該校是九年國教開始實施時設立的。是利用緊鄰的建功村公共造產樹林闢建的。剛建校時，我曾去找過我高中導師該校校長李友蓮和在那裡任教的高中同學。那時校舍還在興建，沒教室上課，便以樹下權充教室。學校門前除東西橫向的短小道路而外，向北是沒有通路的；但是住在萬隆村、萬安村和海豐寮等的學生出入很不方便，學校便決定從校門口校長宿舍東面圍牆邊闢建一條道路，向北連接糖廠的產業道路，方便他們上下學。

  料想不到，挖土機一挖，推土機一推，竟然挖推出了死人骨頭。

  那是一則大消息，傳遍學校內外。訓育組張組長是建功村人。他熟知這裡的情況，說這裡是日本時代日本人槍決犯人的地方；小時候，他們進樹林裡玩耍或放牛，總在日落前趕快回家，不敢多所逗留。他說那些屍骨可能就是當年被槍決的犯人的。他這一說，更叫全校師生人心惶惶。

  我卻無動於衷。原因是，一方面既已住下來了，除非搬走，否則怕也沒用，何況校長一家也比鄰而居，另一方面是我從小就不信什麼怪力亂神。

  可是奇怪的事發生了。就在開學沒多久，住在校內的工友老徐傳出消息，說晚上睡覺時會聽到鐵條碰撞校門鐵欄杆的聲音，我們卻沒有聽到；又說晚上睡覺時好像有鬼掐住他的脖子，令他會感到喘不過氣來。這些我都不予置信。我想那可能是他的幻覺吧！

就在他傳出消息後沒多久，有一個下午，我在三樓從東面算來第二間教室上課，忽然看到窗外校園好多人，有學生，有老師，往學校東邊小門那邊跑。我當時兼教務主任，學校事，不論大小，我都要關心，乃暫時停下上課，請學生先行自習，下樓查看。當我下得樓來，大部分學生和老師已經從小門那邊回來了，圍聚在校舍最西面獨棟平房製圖教室四周。我立即進去。只見一名全身舉止像乩童的學生全身顫抖不止，任張組長如何叫他不要亂動，他還是顫動不止。當場還有一些老師，包括那名學生的導師都無能為力；最後張組長騎機車急速回村裡，請來一名法師，才讓他恢復意識，安靜下來。在法師讓他安靜下來過程中，他曾自稱是他住的箕湖村三太子哪吒新廟要落成，三太子要找他作乩童。張老師告訴他這是學校，要找他當乩童也要讓他回去以後才找；否則學校秩序會亂成一團。他猛點頭，表示知道。

  第二天上午，我在一樓最東邊教室上課，突然聽到隔壁教室有老師大叫的聲音。我以為是哪名調皮學生和老師發生衝突，趕忙過去探看。原來又是那名學生發作了。他不自主地顫抖，任課的羅老師大喊立正口令，企圖讓他停下來；他卻把口令當耳邊風，仍然顫抖不已。我便用手扳著他的肩膀，把他帶到製圖教室；然後告訴他：

  「昨天已經告訴過你，要找他當乩童，讓他回去後再找。這裡是學校，你這樣我們沒辦法維持秩序。」  

  他又是猛點頭。

  「那你就退去。」

  說也奇怪，他馬上停止顫抖了。我大為懷疑：我變成法師了嗎？

  我乃要他收拾書包回去。

  此後，這名學生就沒有再發作過了。據說是他父親帶他去找縣議員王長成給弄好了。

  說起王議員，他是這地方的一個傳奇人物。他曾當過小學校長，也曾當過法師，當時則是一名台灣從第一屆當選起到那時唯一的連任八屆縣議員。有一次，我們一個研究小組到萬巒赤山再過去靠山邊的水雞潭（明潭）觀音廟小聚。他突然指著廟後山坡說，那邊一條通往山裡的山徑以前常常發生車禍，有人死在那邊，那邊便成台語說的很「歹坑」的地方，後來有人找他去作法驅鬼。上去時，他坐的也是當時大部分人尤其是進山運木材用的交通工具馬達三輪車。他看到車子走得似乎有點喘不過氣來，又看到山澗深不可測，越坐越怕，心想，如果馬達三輪車沒走好，一個閃失，滾落山澗，「吾命休矣。」急中生智，他叫停該馬達三輪車。找他作法的人說還沒到；他卻回說在那裡就可以了，他的法力無邊，可以把那些厲鬼招過來治裁。果然那次做法以後，那邊便不再發生車禍了。我們紛紛問他，他真的有這麼大的法力嗎？他回說：「天機不可外洩。」

  是呀！天機不可外洩！我在新埤國中，可以說是與神鬼為鄰了。那些鬼神怪事，果然真相為何？至今我仍如墜五里霧中，不得而知。

  其實，那所學校建在樹林中，種的主要是桃花心木，還有少許蘭心木（爛心木）等，很是扶疏，一片碧綠，很是養眼，尤其桃花心木，一棵棵直立而上，到樹梢才分枝長葉，冬天時掉光葉子，果實迸裂，種子掉落，如螺旋槳緩緩飄下，相當好看。我以那裡為背景寫了一本散文集，名為「綠園散記」，同時出版了另外三本散文集「穟苗」、「綠蔭深處」和「夏蔭」。說來那是一個很適於學生學習的地方，只說境教的作用就很夠了；可惜新埤鄉幅員雖廣卻窮，人口不多，學生來源有限，又加上升學主義作祟，很多家長都讓子女越區到他鄉鎮的學校就讀，以致學校辦起來相當辛苦。

  我相當懷念那個地方和那些日子，即使是與鬼神為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