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幾年來,串流平台當道,選擇五花八門,即使這一年因疫情宅在家的時間變多,好看的影集還是追都追不完. 我們夫妻追劇的速度極慢,每次有人推薦當紅影集,我們大概要兩三年後才開始看,到現在光是英劇,就有一堆沒看過,每次讀到台灣劇迷對英國影集的討論,我都只能汗顏.

可是有一部在台灣討論度極低的影集,我們連追了十年,年年關注新一季什麼時候播放,連每年底的耶誕特輯也不錯過,沒辦法即時看電視播出時,就上BBC網站追劇,還曾去影集拍攝的場景(Chatham Historic Dockyard)朝聖,總之可以算是忠實粉絲. 只是身邊朋友得知我們對這齣劇的忠誠,無不覺得好笑 – 誰會放著(冰與火之歌: 權力遊戲)和(反腐先鋒)不看,反而去追???

翻成中文就是古裝鄉土劇或家庭倫理劇中,孕婦開始陣痛時,有人會急忙大叫的”快叫助產士(/產婆)!”這句話. 由此可知,這個影集正是繞著接生這件事打轉,聽起來不但不威,感覺還很”俗”,完全像鄰居阿嬤還是街坊婆媽才會看的連續劇.

但是如果我告訴你,這齣在BBC上播放的影集已經從2012年到現在連演了十季,雖然和其他長壽影集相比算”年輕”(註),但是廣受大眾歡迎,每季都在戰況激烈的周日八點檔時段勇奪收視冠軍,不但口碑好,有死忠的劇迷(男女老少都有,推特上的討論度也高,不是只有老一輩的觀眾),還拿了不少英國的電視類獎項.

在英國以外, 的知名度和<唐頓莊園>(Downton Abbey)和<追殺夏娃>(Killing Eve)等英劇相比並不高,但是在2019年第八季一播完,BBC除了已預訂的第九季之外,又簽了這部影集的第十季和第十一季. 今年四月,第十季要在電視上播出,第十一季開始拍攝的前幾天,BBC宣布再加碼訂購第十二與十三季,讓這部影集一直”生生不息”到2024年. 這個消息傳出的同時,也有小報報導Netflix對虎視眈眈,有意從BBC手上把它”抱走”. 這個新聞讓劇組發言人不得不出來澄清他們沒有忘恩負義的跳槽打算,目前企劃中的三季還是會留在BBC.

這樣說,你會不會覺得有點好奇: 到底生孩子有什麼好演,可以演這麼多年還演不完? 生孩子又到底是有什麼好看,英國人看這麼多年也不厭煩?

是由珍妮佛華斯(Jennifer Worth)的同名回憶錄改編的劇集 – 華斯在50和60年代間在東倫敦擔任助產士,為波普拉(Poplar)區裡的婦女產檢和接生. 當時的波普拉因為近泰晤士河,是船運貨物進出英國的港口,居民的生活與航運息息相關: 男人不是跑船就是在碼頭搬貨,再不就是在鄰近工廠與貨倉從事勞力工作,女人大多在家生養孩子; 也因為船運,這一帶的外來移民比例特別高,中國人,印度人,加勒比海人,非洲人等等. 無論種族與背景,大多數的居民都是窮苦的勞動階層,靠天靠海靠運氣生存,醫療方面的資源相對貧乏,只能仰賴地方醫生,護士,助產士和其所屬的修道院提供各項生育與照護服務.

勞動人口密集,教育程度不均,語言文化差異,加上宗教信仰影響與傳統觀念限制,波普拉的人們就這麼相倚共存,碰撞衝突,生老病死,產生了各式各樣的故事. 而一季就是一年的設定,更讓觀眾們由1957年開始,和主角們一起見證年度事件和時代演進,彷彿身歷其境.

換句話說,有點像英國的鄉土劇,賣的是懷舊的親切和時代的記憶 – 它既不呈現刻板印象中古典優雅的”倫敦”,也不似<唐頓莊園>和<柏捷頓家族>那樣主打”英國上流社會的愛恨情仇”,因而不是特別吸引海外觀眾的題材. 然而這個一般影集中很少出現的時空背景,卻是很多英國人與移民第二代成長環境的寫照: 雖然描寫的是50和60年代的倫敦,英國二三線城市與鄉鎮在70與80年代的生活,與影集中描繪的其實相差不遠,因而即使是三四十歲的觀眾,也會在其中找到認同與鄉愁. (很多人每看必哭,邊哭邊笑,哭完再看…...)    

雖然是關於接生的影集,的重點並不只有”生產”: 每個降臨的新生命,每個懷胎九月的母親,每個家庭的環境和際遇,都是大時代中小人物的寫照. 而身為守護這些人們的醫生,助產士和修女們,也有各自的故事與難處,影集就以此為主軸,發展出許多溫馨感人的劇情.

第一季開場,暮年的Jenny Lee(英國老牌影后凡妮莎瑞格列芙(Vanessa Redgrave)獻聲演出)以溫柔而睿智的語調憶往: 年輕的她剛取得助產士資格,被派駐到東倫敦波普拉區的Nonnatus House – 一個提供社區醫療的修道院. 她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置身窮困混亂的環境,與修女與其他助產士盡其所能的幫助婦女平安生產,每一次接生都是一次挑戰,她從涉世未深的年輕女孩,很快的成為獨當一面,看盡了生老病死的助產士.

依照劇本設定,Jenny本應是主角,但是當時飾演Jenny的演員Jessica Raine有意往美國發展電影事業,只演了第三季就決定不再續約. 因此Jenny也在劇中因故調職他方,雖然之後每一集都還是以老年Jenny口述開場,但是劇情已經不再以她為主,而是轉移到其他助產士身上.

十年來,演員來來去去換了幾輪,主要故事線也隨之改變,但是固定班底始終如一(如同許多戲劇,全波普拉只有一個醫生一個警察一個牧師……不管發生什麼緊急狀況,出場的永遠就是”那一個”): 例如老年失智的Sister Monica Joan,主掌修道院的Sister Julianne,(波普拉唯一的)醫生Dr. Turner和醫生娘Shelagh(原本是修女之一,但是因為愛上醫生而還俗結婚),醫生首段婚姻的兒子Timothy,造型永遠走在時尚尖端的助產士Trixie,和修道院的雜工Fred等等. 這幾個熟悉的角色讓看這部影集就彷如和老友相聚 – 尤其是Timothy由八歲小男孩一路演到離家上大學,觀眾們也好像有子初長成,捨不得他離開 – 第十季結束,許多觀眾以為”上大學”表示這個角色從此消失,演Timothy的演員Max Macmillan只好上推特澄清他沒有要退出影集.

的演員們大多不是國際知名,影集也不以卡司取勝,但是在第一季到第四季中,可以看到英國喜劇天后米蘭達哈特(Miranda Hart)難得的正經演出: 她飾演來自富裕家庭卻毫無貴氣,言行稍嫌笨拙卻心地善良的助產士恰咪(Chummy),後來與(也是波普拉唯一的)警察相戀結婚. 近年來以<王冠>中卡蜜拉一角為台灣觀眾熟悉,編劇製作第二季<追殺夏娃>,並導演電影<花漾女子>的艾茉拉芬尼爾(Emerald Fennell),也曾在第二到六季之間,飾演助產士派西(Patsy),並與護士迪莉亞(Delia)發展出一段壓抑而不欲人知的同性戀情,令人印象深刻.

此外,很值得讚賞的一點,是它勇敢探討了在五,六十年代,醫學知識和社會風氣都還不甚進步的時空背景中,許多市井小民面對的日常困境和棘手難題: 如未婚懷孕,嬰兒送養,不孕流產,違法墮胎,先天缺陷,同性相戀,婚姻暴力,種族歧視,宗教信仰,亂倫賣淫,藥物誤用,傳染疾病,甚至輻射遺害和FGM(Female genital mutilation – 女陰殘割)等等. 這些沉重的議題,都在劇中以低調而不灑狗血的方式呈現,讓這部影集在劇情之外,還充滿了溫暖的人性關懷.

就是這樣一部沒有精彩特效,沒有驚人劇情,沒有華麗場景,也沒有(刻板印象中的)英式優雅的影集. 它可能不合大部分海外觀眾的口味,但是英國觀眾喜愛它的原因,大概就像他們熱愛”Cuppa”(”(一杯)茶”的俗稱)一樣 – 即使喝起來不刺激也不花俏,但是很有提供溫暖,安定人心,撫慰情感的作用. 耶誕節晚上聚在電視前,捧著一杯熱茶,看的耶誕特輯,也成了很多英國家庭的傳統.

在台灣”助產士”聽起來是一個很古早的職業,可能只有阿嬤那年代的人才見過. 但是在英國,婦女懷孕生產仍是由助產士主導,如果無須醫療介入,那麼整個孕產程都沒見過醫生都是正常的. 對我們夫妻來說,十年前開始看是因為剛在這樣的醫療體制中升格新手父母,對戲劇節目中很少出現的助產士題材感興趣,加上這齣劇的背景,東倫敦的波普拉,正是我們住的區域,所以對劇中呈現的歷史人情和考克尼(Cockney)腔英文感到格外熟悉和親切. 多年下來,看最新一季的,早已是我們每年年初最期待的事之一.

如果有興趣看看英國不同的一面,聽聽不同腔調的英語,了解一般英國人的成長環境 – 畢竟大多數英國人都不是貴族出身,沒住過唐頓莊園,也沒有上流社會的女王英文(Queen’s English) – 絕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現有十季外加耶誕特輯,封城封再久,三級延再長,居家防疫都不怕沒得看. (喂!) 看的時候,別忘了來一杯Cuppa喔!

<註> 英國有幾齣連演幾十年,大家從小看到大的連續(肥皂)劇,如<東倫敦人>(EastEnders),<加冕街>(Coronation Street),<愛默戴爾村>(Emmerdale),<霍比市立醫院>(Holby City),但是這些比較偏向"台灣龍捲風"式的匪夷所思的劇情,一直編一直演下去,和的用心編劇和精緻製作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