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小 中 大 | |
|
|
2010/08/06 10:53:22瀏覽922|回應7|推薦94 | |
莉莉的媽媽就要瘋了,在她弟弟出車禍死後。 在杭州飯店做公關的莉莉,常常要出差或親自帶團,媽媽總不厭其煩的打電話追蹤。莉莉知道媽只剩她一個女兒,常發神經式的找她,深怕出什麼意外。 她父親死於文革以後,是在他出獄的一個下雪的晚上。那天下了囚車,她母親半背著父親進家門。他愣愣的望著她和弟弟,昏暗的燈光下,他黝黑又尖瘦的臉,幾乎被那頭亂髮給遮蓋掉。她已經三年沒見過父親,他們是認生的,弟弟更是縮在她的背後,偶而探出身來。她母親揉了毛巾替他擦臉,扶他睡下。躺在黑暗裡,聽著她父親努力放輕的呻吟聲,混著窗外雪片的飄落聲,他再也沒有睜開眼睛。 那時她母親是堅強的,請了沒兩天假辦理後事,依舊到小學去教書。原是鄉下貧農出身的母親,沒受到波及,但與知識份子的父親未劃清界線,也掃了一陣子的街。莉莉猜想那時剛能平反的局勢,實在無法讓她盡情痛哭吧! 她父親死了整整十年後,那是個星期六的下午,她弟弟從高中回家的路上,被迎面而來大卡車撞飛出去,腦震盪當場死亡。擱了半天才通知到他媽媽。母親一早替弟弟燉了半隻雞,為迎接住校的他回家,結果他沒有再回來。 除了額頭上一塊烏青外,安祥如沉睡般。他母親找了舅舅來接他回鄉下安葬,她陪母親在鄉下住了數日,她媽媽的眼睛幾乎哭瞎掉。仍在上大學的她不能缺太多課,舅舅硬把她媽接了回家,舅媽還來住了一陣子才走。他母親幾乎每天把弟弟的衣服拿出來看,什麼事也不能做,莉莉只得替媽媽的小學請了長假。 她媽媽開始每天到各處的廟去燒香,還說他托夢給她要冬衣,便去燒冬衣給他。隔些天又說他要他的書,就去燒書。不時又說她弟弟跟她在說話,還問莉莉有沒有聽到。莉莉想帶媽媽去看醫生,媽媽卻大聲的斥責她。她媽媽請了神像在家裡拜,幾乎走火入魔。後來總要隔兩天就騎來回六個小時的腳踏車,去市郊看弟弟的墓,細細的擦拭、拔草或呆坐個一至兩小時,回家天都黑了。 兩個年頭過去了,她媽媽因此坐骨神經和泌尿系統都出了問題。莉莉實在受不了了,央求媽媽是不是不管她了「他已經去世了!死掉了!」「這樣下去,妳早晚會跟著他去!」「就留我一個人嗎?」 莉莉的母親決定把弟弟的遺骨,挖回杭州火葬。掘墓那日,稍有涼意的秋風,悲淒的梧桐樹,葉落紛飛。陽光打在她母親風霜的臉上,暮地的老了十年。屈摟的背,咪著乾澀的眼,專注的看著一層一層往外撥的黃土,恨不得用自己的雙手去扒出弟弟。 斑剝的棺木,沉載著年輕的軀體,腐朽的生命。火化之前,她媽媽堅持要再看他一眼。司火化的師傅,同情的看著她們搖搖頭,對著她們說「不能看,不是原來的樣子了!」她媽媽突然趴在棺木上不放,莉莉和舅舅好不容易把她拉扯開。 她母親依然整理弟弟的床,排好他的書,洗他四季換的衣裳,猶如他還在身邊繞。每天當然擦拭他的骨灰罈,把香燒的滿屋子的煙味,無論如何要看住他的小兒子似的。舅舅勸她找地方安置,被她斷然拒絕。 不過,過了些時候,情況開始好轉,慢慢的也操作起家事,眼光漸漸的跟著莉莉轉。不厭其煩的跟她說過馬路要小心,要多穿衣服。莉莉正高興,母親終於注意到還有個女兒。殊不知為了掌握她的行蹤,居然要她買個手機,在那手機仍極少的年代。媽媽不時打電話關心她的情況,有時候很忙沒有回她,就會奪命連環扣。有時候出差去,實在找不到她﹝那時手機收訊不太好﹞,竟然跑到上班的飯店去找,甚至和經理起了衝突。她覺得這樣下去不行,於是和媽媽深談,並保證到什麼地方,都一定會和她聯絡。 她媽媽答應把弟弟的骨灰,安置回原來的墓地,是在莉莉結婚一年後。她生了一個寶寶給媽媽帶,她蒼白的臉漸漸有了血色。紅通通的小寶貝,延續於她的生機。說也奇怪,她的媽媽似乎再也不會那麼執著了,病也已經完全恢復。 久違的春天,在花紅柳綠的西子湖畔,正綻放出從沒有過的芬芳。 |
|
(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