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虞侯大人，你做什麼！」向延恩怒容質問同時，扭著臂腕，欲擺脫都虞侯的箝制，然而素來斯文儒雅的向延恩，氣力自是不敵武將，反招來都虞侯更使勁地掐握。

「下官說過了，請向大人自己問聖上去吧。」

此時，侍衛司之人馬已從府邸各個角落揪出向家所有奴僕，人就在正廳裡的拾翠首當其衝，包括駕車候在門外、等著送向延恩上朝的小李，甫準備完府裡上下的早膳、正在灶房善後收拾的杜大娘，以及其他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家僕們。

「這裡可是當今丞相府邸，你們做什麼！」拾翠手中竹帚掉落、雙手讓人扭著，推出廳外，她一面掙扎、一面義正詞嚴地呼喊著。任憑拾翠執拗、卻不敵男人氣力，倏地被猛然一扯，身子顛晃、差些踉蹌地跪落在都虞侯面前，費了好大氣力才穩住自己的身子。

「不做什麼，帶妳們到宮裡見見世面。」都虞侯目光移到拾翠身上，涼涼出聲。然而下一刻，他彎身湊到拾翠身前，抬手便搧了她一個巴掌，「但這麼喳呼的女人，進了宮，可要惹皇上討厭的。」

「都虞侯大人！」見拾翠被掌摑，向延恩難得聲嗓含怒，喝斥了侍衛司都虞侯，「聖上之詔，雖至高而不可違逆，然你代表聖上前來，只為傳命、無有資格安吾等罪名。恣肆打罵之舉，莫非存心欲辱聖上顏面？」

「你胡說什麼！」都虞侯聽見向延恩竟給自己扣上這麼聳聽的名目，怒喝要脅。

「本官與向府上下皆願隨都虞侯一行宮中，在此路途上，還請都虞侯大人以禮相待，不知可否？」向延恩無畏無懼，只是挺身於一干奴僕之前，嚴聲朗問。只見都虞侯瞪了向延恩一眼，不情願地啐了聲，重重拂袖轉身。

「都帶走！」他冷聲一喝，逕自邁開步伐不悅離去。身後，其他侍衛司人馬，雖不敢擅動向延恩半分，但紛紛壓著一個個家僕，魚貫成列前行。

向延恩望著身側彷彿被羈押模樣的家僕，哀傷地、沉沉地吐了口氣，方挪動沉重的腳步，跟上侍衛司人馬。

都虞侯在列伍最前騎著馬，其餘人馬押著向府上下，跟隨其後，他們未走尋常向延恩上朝入宮的大慶門，反而是繞了半座宮城、從一旁偏門將人帶入。穿過了宮牆後，眾人沿著宮巷、走在高闊殿牆罩下的深深陰影之中，然而路途前方，卻是更幽暗之處。向延恩雖陌生，心中卻十分瞭然、再往前走為何等地方。

眾人在一扇有人看守、又上了嚴鎖的厚實鐵門前停駐腳步，只見都虞侯翻身下馬，朝看守者說了幾句低不可聞的話，後者從衣襟中掏出鑰匙，解著那道嚴實的門鎖。此隙，向府上下惶然地微微四望，只見眼前這座建築外觀有幾分陳舊斑駁，森然矗立，散發著一股懾人氛圍，令人望之不禁心慌。

喀啦──清脆金屬聲響敲在寂肅的晨光中，好像敲裂了向府眾人的紛雜心緒，未及反應，便讓人往緩緩敞開的鐵門裡一推。

門後是一陣幽黑不見五指的廊道，只有牆上疏遠掛著一兩把火炬，勉強揭亮一絲前路，他們跟著侍衛司之人，腳步卻多了幾分遲疑，濕腐苔味撲面而來，惹得眾人嫌惡皺起了眉心與鼻頭。

就著火炬散出的微光，眾人這才勉強看

清，廊道兩側，讓鐵柵圍隔出一方一方空間，用途無他，正是牢房。眾人面上的嫌惡登時又讓驚恐給覆蓋過。

沿著幽黑狹長的廊道走了半晌，前方都虞侯突然一拐彎，向府眾人未及反應、又看不清前路，好幾個都磕碰上了一旁牆面，撞成一團，惹得押後的侍衛司一卒不耐低喝、催促著他們。

拐過彎後，是個通往地下的階梯，也通往更為幽深的黑暗。

步下階梯後，眼前雖是伸手不見五指，空間卻豁然開闊、寬敞許多，然而苔腐氣味卻不曾消散，甚至夾雜著幾分濕冷，竄入眾人鼻息，教人不禁打起哆嗦。

眾人習慣了黑暗的瞳孔，開始勉能在黑暗中視物。拾翠努著眸，勉強辨識出前方是一座鐵柵囚房，與她們在上方走經的，沒有多大不同，只是大了許多。然而幽深得看不穿的黑暗彼方，不斷傳來窸窸窣窣之聲，不知是溝鼠、抑或蟲物，那摩娑之聲，教人覺得渾身不快。

只見都虞侯湊上前去，以鑰匙開啟了囚房之所，身後的侍衛司卒則將他們一一押入。隨即，又聽得鐵鎖喀啦一聲、給人牢實掛上。

不知何來的摩娑之聲，仍未歇止，在幽暗中挾帶著悚然氣息，傳入眾人耳中。惶懼與疑惑，正在在腦海中錯落、交織之際，一道幽嗓猝響，宛若這地下密室森寒而沉冷：

「這樣，人都齊了吧？」那嗓音，冷得懾人、彷彿挾著不容抗拒的威嚴。

眾人驚轉向那聲音傳來處，視線雖有限，卻勉能從幽微的聲響與動靜，明白地下密室的另一端、一扇門讓人緩緩推開，幾個人低斂腳步地踏入。

幽暗中，向延恩沉痛地嘆了聲。縱使他看不清黑暗中的輪廓，也早在那聲嗓入耳當下，便瞭然了來人身分。

「稟告皇上，一個不漏。」都虞侯站在鐵柵外，轉向來人，恭聲稟報。

身旁傳來幾名家僕愕然倒抽了口氣，向延恩走上前、站在鐵柵門近處，將一干人護在自己身後，縱使明白自己終將無能為力。

只見霍然劃聲，一道暖光在幽冷的地窖中亮起，趙炅身邊的隨從燃了火摺，偎上一旁炬架的火炬頭，只見火光逐漸漫延、在火炬前端根深蒂固、穩穩燒燃後，那人甩滅了火摺，執起炬架上的火把，替趙炅照亮前路。

趙炅順著火光，眸光捕捉到了被囚在牢房中的向延恩，一瞬不瞬、幽冷地盯著他，緩緩走來。執著火把的隨從，仔細地跟在他的身邊。

「臣……參見聖上。」向延恩無可退避，拱起手，彎身一揖。身後向府一干人等聽向延恩稱謂，知是皇帝，皆慌了手腳，不知這等情境該當如何，只得雙膝鬆軟，通通跪了下去，趴伏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