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雲煙才探出隻手掀開車帘，那小廝已然將墊腳的矮凳在車下擺妥，另一側兩名宮女碎步而行，端莊地迎了上來。她蓮步輕點，順著腳凳從容優雅地下了車。

「貴妃娘娘已在殿中恭候小姐，請。」兩名宮女微微屈膝福身行禮，其中一名緩緩朝著眼前那幢宮殿擺出手，隨即便旋身走在了向雲煙前頭，彷彿引路般，另一名則從容隨在身後。

那接送的車輿直駛至了貴妃寢宮外門前，只消走一小段堂前的舖石道便是寢殿宮門，向雲煙讓人領著，緩步在石道上，兩側是讓矮石牆圍起來的小圃，裡頭栽植了各式各樣的花花草草，讓宮僕們修剪得工整其然，頗有幾分雕琢精緻的氣息。

石道彼端，接著白玉石砌成的墀階，宛如雪砌凝成般，向雲煙仔細地拾裙跨上，眼前是堂皇精麗的一方闊廳，中央擺了一張翡翠色青玉長石桌，一端，一抹端麗貴氣的人影優雅地端坐著，笑吟吟的目光落在正跨上白玉石階的向雲煙身上。

「雲煙見過貴妃娘娘。」向雲煙拾裙跨過殿門檻，立即低了身朝宮殿的主人行禮，見端坐於桌邊那艷麗的美婦人笑笑地朝自己招了招手，她方站起了身子，徐徐往那張青玉石桌走去。來到桌邊，不敢貿然落坐，向雲煙歉然一笑：「竟讓貴妃娘娘等候，雲煙真是該死。」

「這麼客氣做什麼呢，坐呀。」貴妃清脆一笑，甚是欣喜模樣，朝著青玉石桌對面座席一擺手。

「那雲煙便恭敬不如從命了。」她攏了攏裙，落座。那青玉石桌晶瑩泛亮，細看玉裡尚有不規則的月白色紋理，蜿蜿蜒蜒，如藏在岩玉裡的水脈，盡顯天工之美。

隔著約兩隻手臂長的翡翠青玉案，抬起眸，迎面便是身分高貴的貴妃娘娘，雖說與趙元偓相識已有二年，面見貴妃娘娘，這還是頭一回，向雲煙不禁悄悄打量了幾眼。

儘管有些上了年紀，卻不見絲毫蒼老，梳得挺整的高髻極襯她的成熟貴麗，淡淡薄妝將那輪廓本已是明艷的臉龐妝點得動人，華服花簪，更添她雍容氣質。

「常聽偓兒說起向丞的女兒，今日本宮總算見著了。」貴妃那一雙濃睫美目自向雲煙跨入寢殿起，便端詳著她，唇畔彎起的笑容如一輪清燦明月，宛如十分滿意。

「雲煙之事，不值一提，是六王抬舉了。」向雲煙微微低下螓首，有幾分臊然。

「都這個份上了，還客氣什麼呢？」貴妃抬手掩了嘴，噗哧一笑，「本宮與偓兒一般，喚妳靜妍可好？」

「雲煙受寵若驚了。」向雲煙溫婉應之，看著貴妃娘娘從容地抬了手，朝候在門外的宮女們示意端上膳點，又意識到青玉石案邊只佈了兩側座椅，不禁疑惑，「六王……今日事忙麼？」

貴妃娘娘又是輕輕哧笑，一雙美艷的眸眼望著向雲煙，別有深意，「怎麼偓兒沒告訴靜妍，本宮欲與妳單獨用膳麼？」

「啊……這倒是未曾聽六王提起。」向雲煙恍然，有些靦腆地應道。

「難道偓兒不在，靜妍便不想來見本宮了麼？」貴妃娘娘佯作質疑地問，有幾分刻意欲調侃向雲煙。

「不是的、絕不是的，貴妃娘娘可別誤會了，雲煙只是原以為……」向雲煙瞠了杏眸，趕忙解釋。

「不過晚些回去時，本宮會讓偓兒送妳。」貴妃淡笑接續道，「再一些時日，咱們就是一家人了，瞧皇上這般寵妳，偓兒也對妳上心，本宮無論如何也想先見見靜妍。」

「皇上與六王厚愛，雲煙不敢當，只希望今日莫讓貴妃娘娘失望了。」寒暄間，一旁面色木然卻恭敬的宮女依序一一端上了膳食，佈放在案上，那一道道菜餚，光是形色瞧上去，便可見其精緻與繁複，比起平時向雲煙在府邸裡所用的、樸素的家常菜餚，甚是奢華。

「能得皇上與偓兒喜愛，本宮怎可能失望呢，尤其偓兒的眼光，本宮最是清楚了。」貴妃娘娘欣慰地笑著，在一貫雍容的臉龐上，添了出幾許慈愛之色，「偓兒他……自小便是沉默安分，不喜與其他兄弟爭些什麼，然他最終所看中、選擇的，都是他心裡真心喜歡的。」

向雲煙聽著，心裡有些怔怔然，雖早知趙元偓心志與其他皇子們皆不同，然此刻自親母貴妃娘娘口中聽得的趙元偓，彷彿別有一種形象，卻又不與自己心裡所識的趙元偓相違和，那樣謙和安分，溫柔卻執著。

貴妃娘娘慈藹的話語，彷彿一支畫筆，在她心裡一筆一畫添著，將她所識得的趙元偓畫得更鮮明、更深刻。

「六王……確實是如此的一個人。」向雲煙斂了眸，低低應道，回應的話語與溫柔的笑容彷彿是自心裡最深處淌流出來般不加思索。

「嫁給偓兒，妳必定會幸福的。」貴妃慈婉地笑道，然這般直截的話語，讓向雲煙有幾分羞赧地低下了頭，她嚅著唇，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之際，卻聽得貴妃又接著開口：「自偓兒年紀稍長，本宮便時時教導他，若是愛一個人，必得一心一意……」

貴妃突來的這番話與若有似無的哀愁，攫住了向雲煙的心思，她怔怔望著那張溫淺的笑容中有幾分沉鬱的臉龐，「貴妃娘娘……」

向雲煙輕輕喚了一聲，卻茫然地不知該如何回應。

眼前的婦人有著美艷絕倫的容貌、擁貴妃之地位，方才一路自外頭走入這座宮殿，無論是殿外那雪白玉階，抑或是眼下這只青玉桌案，都是稀罕珍物。不難想見，眼前這名婦人，應當是相當受寵的，可為何卻仍有這般哀愁？

驀忽間，向雲煙憶起一個模糊的人物，她顫顫地努著唇，卻有幾分遲疑，不禁瞥了瞥殿外的宮女們，方戰戰兢兢壓低了聲音，「可是因為……麗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