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丸¹風味話枌鄉²，佳節初逢復一陽³。婦卜宜男兒肖物⁴，燈前手續大家忙。（其二）
深閨五夜⁵一燈光，女手纖纖⁶作粉忙。猶憶兒時當此日，戲堆雞犬滿盤霜⁷。（其三）

【題解】
本組詩為七言絕句，收入《全臺詩》第拾陸冊。冬至為二十四節氣之一，約為國曆12月21或22日左右，節氣由陰轉陽的起始。臺灣人冬至有搓湯圓的習俗，又稱為冬節圓，吃過冬節圓，代表又增長一歲了，故冬至亦有「亞歲」之稱。冬節圓通常以糯米粉搓紅、白兩色，象徵陰陽交泰，故煮湯圓時可以用來占卜有孕婦女腹中孩子的性別。臺灣在冬至仍有用九層糕祭祖的傳統，將糯米粉捏成雞、鴨、龜、豬、牛、羊等象徵吉祥中意福祿壽的動物，然後用蒸籠分層蒸成，用以祭祖，以示不忘老祖宗。拜過祖先的冬節圓，要粘貼一、兩顆在門扉、窗戶、椅桌、床櫃等處，傳說等冬節圓乾燥後，給孩子吃，能保佑小孩平安長大。本組詩描寫冬至這天家家戶戶忙於搓湯圓的熱鬧景象，婦女忙著煮湯圓占卜胎兒的性別，詩人還回憶到，小時候印象最深刻的是祭祖用的湯圓，各種造型都有，彷彿是祭品的動物園。

【作者】
鄭家珍（1866-1928）

【注釋】
1.粉丸：以糯米粉搓成的冬至湯圓。
2.枌鄉：枌，音ㄈㄣˊ，枌榆樹。指故鄉、故里。
3.復一陽：陰陽五行理論中，日照多而白晝長是為陽，因此冬至是陰消陽長轉化的關鍵節氣，冬至有「一陽生」之象，由此冬至日也稱為「一陽節」。
4.婦卜宜男兒肖物：卜，占卜。宜男，希望生到兒子。肖物，成材。意謂婦女希望在煮湯圓時，可以占卜出胎兒的性別，也祈求小孩未來成材。
5.五夜：即五更，民間把夜晚分成五個時段，用鼓打更報時，所以叫作五更、五鼓或五夜。此指第五更，深夜時分。
6.纖纖：形容女性的手細白而柔嫩。
7.戲堆雞犬滿盤霜：祭祖用的各種動物造型湯圓。臺灣保存著冬至用九層糕祭祖的傳統，用糯米粉捏成雞、鴨、龜、豬、牛、羊等象徵吉祥如意福祿壽的動物，然後用蒸籠分層蒸成，用以祭祖，以示不忘老祖宗。

【延伸閱讀】
1.許夢青〈冬至搓丸〉，《全臺詩》第拾玖冊。
2.林維丞〈冬至搓丸詞〉，《全臺詩》第捌冊。
3.林臥雲〈乙丑（1925）冬至戲作〉，《臥雲吟草續集》第三集。

筆者試譯：(其二)一邊說著鄉里故事，一邊搓著各種風味的湯圓。適逢一陽始生的冬至佳節。婦人占卜，希望一舉生男，也占卜兒女吉祥如意福祿壽般成材。在燈前，大家忙著動手搓湯圓。(其三)深閨五更天燈光下，女子纖細柔嫩的手正在為搓湯圓而忙著。還記得兒時的冬至日，大家戲堆雞狗模樣的粉粿，滿滿地堆整盤。

冬至一陽生，冬至搓湯圓，冬至占卜生男占卜事業，這是臺灣古典詩中的冬至書寫常見的主題，但不限於這些主題。下文選錄數首，略分析之。

許夢青〈冬至搓丸〉：「搓來玉顆月臨窗，好似跳珠下碧江。私把團圓偷致祝，滿盤丸子數雙雙。」此詩以珠玉比湯圓。一二兩句描寫生動。湯圓是圓的，此詩聯想到團圓，祝願成雙成對，永遠團圓。

吳醉蓮〈冬至搓丸〉：「陽生子夜氣融通，燈下搓丸萬戶同。欲把懷胎男女卜，潛拋一顆爇爐中。」冬至一陽生，陰氣至極，陽氣始生，冬至日後，陽氣日長，陰氣日消，大地寒凍開始消解，春氣開始融通。這冬至節，家家戶戶，團團圓圓搓湯圓。三四兩句寫拋湯圓入爐中卜生男生女。我好奇的是，這卜男卜女是如何認定的？《愛詩網》的題解、注釋都無說明，我一時也想不出答案，期待讀者諸君有以教之。

蔡佩香〈吃米丸〉：「玉粒藍田種晚天，西疇收穫慶團圓。今朝正值嚴冬節，釜上浮沉爨下煙。冬至摶來圓又圓，美人燈下說殘年。彈丸妙手盤中出，旋轉如珠有幾千。」此詩以彈丸、珍珠比湯圓。人稱「吃過冬至湯圓長一歲」，美人恐年華老去，所以有「美人燈下說殘年」之句。陸游〈辛酉冬至〉：「今日日南至，吾門方寂然。家貧輕過年，身老怯增年。」很明顯地，陸游把冬至當作過年。周朝以冬至為歲首，民俗仍保留此意。

林維丞〈冬至搓丸詞〉：「纖手輕搓五夜燈，團圓冬節到今稱。小姑笑問新來嫂，昨夜宜男卜未曾。」此詩也寫到以湯圓卜生子，但以「小姑笑問新來嫂」著筆，增添幾分趣味。

鄭鵬雲〈新竹竹枝詞，四首之四〉：「搓丸風俗紀閩南，淨手焚香祝再三。新婦背人拈一顆，當壚私自卜宜男。」冬至要祭祖，這是第二句所呈現的。此詩也寫投湯圓入鍋中卜生子的民俗。

郭欽沐〈冬至即事─東韻五言律〉：「時逢冬至序，最樂是兒童。磨穀家家有，搔丸處處同。吹葭灰已動，獻履歲將終。應律三陽首，環區慶歲豐。」此詩寫到兒童最喜冬至的到來，寫搓湯圓，寫冬至一陽生，寫慶賀豐收。

陳宗賦〈賦得冬至陽生春又來得春字〉：「未報嚴冬至，陽光鬱不伸。一從經亞歲，頓覺又來春。北陸梅先報，東郊柳漸勻。八荒開泰運，一氣轉洪鈞。地脈滋培厚，天機往復巡。群陰初隱伏，萬物盡生新。」此詩全寫節候變化，「群陰初隱伏，萬物盡生新」是全篇警策，梅花柳樹，八荒開泰，一氣轉鈞，陽光春意，地脈滋厚，天機往復，都從此而來。

林逢春〈冬至即景〉：「一陽初復歲將殘，舊例人家祀米丸。笑爾童兒欣此日，手持木碗索求餐。」首句寫一陽初復，次句寫搓湯圓及以湯圓祭祀神靈，三四兩句寫兒童喜歡冬至到來，拿著碗要湯圓吃。

林逢春〈冬至竹枝詞二首〉：「升斗隨緣夙例傳，和糖調米作團圓。人家多少嬌兒女，巧製犧牲祀祖先。」(其一)「人言冬至漏聲遲，纖手搓丸累小姨。欲識有娠男女卜，好將入爨便能知。」(其二)寫的是搓湯圓，以犧牲祭祀祖先，卜生男生女，是冬至書寫中的常見元素。

林臥雲〈乙丑(1925)冬至戲作〉：「酒一壺，鴨一雙，也隨俗例補初冬。眼見嘻嘻兒與女，競向堂前搓圓子。一樣團圓小大同，糖漿鼎沸爐火紅。圓子浮，鴨子熟，香於麝蘭白於玉。此一碗，彼一杯，齒頰忙隨笑口開。上補頭，下補足，或能補皮補骨肉。也知破費卻無多，善補全身營衛和。未免沉吟成獨笑，轉教勾出詩情妙。燈前翻作補冬歌，乍唱旋驚鬢漸皤。畢竟補從何處去？藥靈毋奈老云何！」這首雜言體古詩是冬至書寫中最有趣的一首，林臥雲展現的諧謔，令人會心一笑。這其實是一首補冬歌。小時候聽長輩說「補冬補嘴空」(臺語)據說冬至是進補的好時機，林臥雲補的可能是當歸鴨，因為有酒，但補個半天，似乎無效，鬢髮一樣斑白，中藥大補湯對衰老是無可奈何的。

白居易〈邯鄲冬至夜思家〉：「邯鄲驛里逢冬至，抱膝燈前影伴身。想得家中夜深坐，還應說著遠行人。」這是冬至夜在異鄉，不寫自己想家人，卻寫家人想著他，說著他。我在臺灣古典詩中找到陳肇興〈冬至〉：「節序催人老，干戈且未平。一年今夜永，萬感客愁生。螃蟹他鄉味，梅花故國情。哦詩寒不寐，兀坐聽雞鳴。」此詩也是冬至夜在他鄉所作，沒有寫到思鄉、想念家人，但「干戈且未平」、「萬感客愁生」已經對家鄉的安危表達關切，其中當然包含家人在內。

臺灣古典詩中的冬至書寫，其主題環繞著家庭團圓、卜生男女、祭祀祖先、一陽來復、滋補身體，讓我們從中瞭解家庭倫理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