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狗黑       陳鴻森(1950–  )

先民從水的倒影，發明了鏡子
擴展了他們生活的世界
這裡原是我們祖先亮麗的島
他們在鏡子裡
改造現實、夢想或者鄉愁

鏡子忠實地照映著

沒有掩飾和欺罔

可是，由於缺乏結構，這片新的土地，終於被後來者所劫奪。發明了鏡子之後，他們卻失掉了自己，因為移居在鏡子裡的家園，以及自己的映象，還來不及遷出，他們的領土，已被侵入者所支配

鏡子的世界

是沒有聲音的世界

正直的侵入者，望著鏡子裡，他所設計的造型，矜持而欣慰地微笑著。那些橫議的枝椏和質疑的草叢，已被砍伐、修剪成可意的樣式。成了主義的觀念物質的他們，只是木然著臉。這就是鏡子被用以整飾的作用

鏡子的世界

是糾集著權力之強光的世界

光，使所有能看的眼闔上。還能呈現的，只有虛幻的上層建築和單調的天空。失卻自己的先住民，已不敢臨鏡，去探望那被囚禁在鏡子裡的自己。不，即使他們和久別了的自己相見，他們也已不再相識

鏡子把一切反面化

一如政治宣言

只有被懷柔的白狗，無知的走近──
但，像受了極度的驚嚇
對著鏡子裡的
自己那黑色的形象
牠淒──厲──的吠著

——1982.10.30
——《詩人坊集刊》3集，1983.02
——收錄於郭成義主編《當代臺灣詩人選1983卷》，臺北：金文圖書公司，1984.05
——收錄於李魁賢等編《混聲合唱──笠詩選》，高雄：春暉出版社，1992.09

格主案：此詩格式奇特，有散文句也有詩句。乍看以為是在講中國先秦名家的詭辯，其實是一首寓涵政治的詩。1982年的臺灣，本土論述才剛萌芽，此詩可謂本土論述的先驅之一。詩中的「先住民」，我的解讀是指南島語族的臺灣原住民及中國大陸閩粵兩省移民臺灣的福佬人及客家人。南島語族的臺灣原住民從西班牙、荷蘭、明鄭、清領、日治、國府，一直處於被殖民的境況。而臺灣的福佬人及客家人屬於「定居者殖民主義」，他們也扮演著侵略南島語族原住民的腳色。當然，政治勢力侵害人民的力道比一般平民大得多，臺灣歷來的統治者都沒有善待它的人民。臺灣現在的民主政治及言論自由，對政治有制約的功能，因為不太可能有永遠不下臺的政治勢力或人物，政治權力的取得來自人民的授權，因此，如果沒有外力介入，臺灣的民主政治會持續發展與完善，大多數的住民都有貢獻一己力量的機會。當然，臺灣面對很多問題，認同的分歧，可能是最難解決的，可能要經過很長的時間才會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