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夢土遠在天邊。

我對月亮著迷。

2005年六月二十二日、七月二十一日兩天，聽說，從地球可以看到十八年來最大最亮的月亮；聽說，「登陸月球」是美國人造假，太空漫步是在沙漠裡拍的；聽說，去年九月歐洲探月無人太空船撞了月球，拍攝的月球畫面與1969年阿波羅任務攝得的影像相符，證實了老美真的上去過！聽說，月球北極區有永遠在日照中的山峰，也有永遠處於黑暗的窪地；聽說，月南極附近的坑洞深處可能藏有永凍的水冰，月北極似乎也有水冰；聽說，人類可望二十年內在月球建立基地供太空人居住，移民月球不是夢……我熱衷於蒐索閱讀所有與月亮相關的訊息，沒有原因，就是為它著迷！從前聽到少數民族樂器「巴烏」，立刻毫無道理的著迷，覺得真的喚起一種「前世」的記憶；可是月亮……這一個曠古無人的星球，與前世有什麼相干？為什麼對它也有一種鄉愁？

　　其實我幼年時期，阿姆斯壯已經登陸月球，我受的教育早已清理了關於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之類的想像，對月亮卻仍帶著一種童話的戀慕。我母親說，不能用手指月亮，否則它半夜會來割耳朵。我自然不信，卻長年遵守。有回跟爸媽散步，我說：「啊！月亮勾勾旁邊剛好有一顆星！」不自覺的就舉起手指著它，第二天一醒來，下意識先摸摸自己的耳朵：是否完好無缺？

　　那是從前人對大自然一種敬謹的心情吧！孩童時期對科學與神話的衝突，會自然把它歸入心靈的兩個抽屜，也可安然無事。就像我的小孩，一方面已開始懷疑，天下那麼多孩童，聖誕老公公怎麼可能為每一個孩子送禮物？一方面仍模糊期待聖誕老公公懂他的心，知道他心裡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有人說，月球的起源，是跟地球同時由原始太陽星雲形成的，好比龍兄鼠弟，個頭差那麼多的雙胞胎。有人說，月球是由地球分裂出來的，好像《創世紀》裡說，女人是從男人的一根肋骨造出來的。有人說，月球是在已經形成之後（從何處形成的呢？），再被地球重力捕捉，被地球的引力吸引而成為地球的衛星，這是一則愛情神話嗎？有人說，地球曾與一個非常大的星體──至少像火星那麼大──碰撞，在碰撞過程中噴出的物質形成了月球。這是著名的撞擊說，現在從採集的月岩研究，科學家們傾向於相信這種說法。那個遠古發生的撞擊是如何石破天驚！我們以為天行健，一切都按軌道運行，但也許宇宙需要撞擊，需要改變，一如人生。世事有變，月色常在，月是中國文化裡一個最重要的恆常座標，然而如果時間拉得更遠，月色不在，恆常也不存在。
　　在中國古典音樂裡，我最喜愛的兩首曲子，〈二泉映月〉和〈月兒高〉，都繞著月而思緒滿懷，都含著時空輪轉的悠悠慨嘆。在書房裡工作的時候，最常陪伴我的就是這兩首樂曲。彭修文的編曲，把蒼茫月景表現得最為形象，放一片CD，我就能飛昇玉宇蒼瓊。月，並不遙遠。

　　走出書房，和丈夫、小孩架起天文望遠鏡觀月，覺得離月亮更接近了。在月球的北半邊，有一片平坦的雨海，眼光左移（註：在一般的天文望遠鏡中所看到的影像是左右顛倒的，所以實際是在右方，以下皆同），看到的是澄海，再往左下，是寧靜海。雨海之下，一個明顯的隕石撞擊坑洞，是哥白尼坑。哥白尼坑右邊那片窪地是風暴洋（為什麼那麼平坦的一片月海，卻叫做風暴洋呢？）。哥白尼坑下頭有雲海、濕海，眼光往左移，看到酒海，忍不住就要笑了，總要想起胡蘭成的句子「採四天下花於海釀酒不成」，原來成於月球。再往下，接近南極，是月球上最明顯的一個放射線狀坑洞，第谷坑，它的放射線條讓月球的表面看起來像一顆大哈蜜瓜。我們觀月，總以第谷坑的方位為指標，雖然因為月球的自轉與繞地球公轉週期一致，它永遠以同一面向著地球，初一到三十，仍然看得到輕微的轉動。

　　今晚月色好好，可以架望遠鏡。

　　我的夢土，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