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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生活的光譜中尋找顏色/ 樂融融
2009/07/30 07:29:22瀏覽502|回應0|推薦10

在生活的光譜中尋找顏色
--雲鶴詩歌賞析

  近年來我們的台港文學研究擴大到海外華文文學研究,筆者首先注意到東南亞華文文學,開始讀到雲鶴發表在「人民文學」、「當代」、「作品」、「詩刊」和「星星」等刊物上的詩作。雲鶴的詩以其獨特的構思,新穎的藝術形象和別闢蹊徑的表現手法吸引了我。於是我們鴻來雁去,神交半年之後,雲鶴寄贈其詩集「野生植物」,細細品味,不忍釋手。待到今春,我們才在鷺江聚首暢敘。
  在廈門大學主辦的華文文學研討會上,雲鶴作了題為「菲律濱華文文學的回顧與前瞻」(參閱《香港文學》三十期)的學術報告,引起了與會者的興趣。他的發言流露了嚴重的憂患意識,為此,我和他進行了深談,原來他雖是土生土長,卻終於保持華僑身份,其愛國懷鄉之情濃於血,令人感動。他說:『我原名藍廷駿,祖藉廈門,不過,我是一九八四年四十二歲時才第一次回來。』近三年來他經常往返於馬尼拉--香港--廈門之間,為家鄉的四化建設和文學事業奔波,為繁榮和發展菲華文藝盡心盡力。
  一九四三年雲鶴出生於菲律濱馬尼拉一個華僑書香世家。父親藍天民是菲律濱老報人,母親也從事文教工作,由於家庭文化修養很高,自幼受到良好熏陶和教育,十二歲就在報刊上發表作品,十七歲出版了第一本詩集「憂鬱的五線譜」,由台灣詩人覃子豪作序。一九六二年二十歲時,主編出版「詩潮選集」,又連續出版「秋天裡的春天」、「盜虹的人」和「藍塵」等詩集。這位才子是在六十年代就成了蜚聲菲律濱華人文壇的名詩人。後來由於菲律濱報刊紛紛停刊,雲鶴擱筆十五年,改行搞攝影和建築,直至近年才重返詩壇。主編「世界日報」文藝副刊,發起並成立了新潮文藝社,成就顯著。


  雲鶴自幼吸收中國文化的營養,他雖是土生土長,精神上卻始終與祖國文化傳統保持割不斷的血緣關係。「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此子對祖國母親的眷戀之情及其刻骨銘心的鄉思鄉戀,成為迥蕩於這部詩集的主旋律,強烈地撥動著讀者的心弦。在《鄉愁》一詩中,詩人傾吐了自己的心曲:「如果必須寫一首詩,就寫鄉愁」。在這火熱的情思中寄托著詩人對家國魂牽夢繞的情愫。「鄉心」這首詩的最後一節寫道:「就這樣站着,望歸的人/站成一棵樹/向天空攤開千手」。這是無數海外僑胞的形象寫照,詩人充當了僑胞們的發言人,表達了他們的共同心聲。有著五千年文明史的民族對海外的炎黃子孫具有一種強大的向心力,我們看到樸素的鄉土意識在雲鶴的詩中升華為熾熱的愛國主義情思和民族的自豪感,他希望自己懷念故土的心能夠飛回祖國,在那兒化為雨露,「滲入每一寸泥土」。在《獨白》中有這樣的詩句:「而立之後,才懂得以心靈去讀,印有『中國』;兩塊方字的每一節」。詩如其人,沒有深切的生活體驗和至誠的愛國心,是寫不出這樣的詩句的。
  在探索華僑命運方面,雲鶴堪稱獨具慧眼。在他的筆下,我們看到了海外華僑歷盡坎坷,飽受憂患,他們長歌當哭,這是醮著心血寫成的詩篇。詩集開篇的第一首《野生植物》這樣寫道:「有葉/卻沒有莖/有莖/卻沒有根/有根/卻沒有泥土
  那是一種野生植物/名字叫/華僑」詩人從平凡的事物中提煉出不平凡的詩意,借助「野生植物」,對華僑的命運作了概括而又透闢的解剖:寄人籬下的海外華僑的危機感和憂患意識通過形象和意境自然而強烈地傾訴出來,引起了天涯游子的共鳴與思索,成為描寫華僑的名篇。
  「擊劍」這首詩生動地繪寫了華人在異域的困擾和遭受的種種壓力,他們面臨着一場「永不止息的械鬥」。詩人驕傲地宣稱:「唐人固有的堅忍」是刺不倒的。從那「已遍體鱗傷,猶持劍怒峙」的劍手身上,筆者看到了華僑中潛藏的不滅的民族精神,他們在屈辱中顯示出尊嚴智慧,從苦難中磨練出抗爭精神。詩中浸潤着深沉的憂郁,因為,在華僑的周遭有著化不去的「隱憂的危機」。「路」寫的是華人在異邦的艱辛的人生道路,為了生計,你不得不「疾奔,疾奔」。詩人情感的抒發猶似山間的奔泉,一會兒衝擊著岩石,迸發出震耳的轟鳴,一會兒又在溝壑間迂迥,發出低沉的鳴咽,詩的節奏隨着感情的旋律在急速地跳躍行進,形成一種迫人的氣勢。這些詩抒寫的是詩人在異國的切身感受,飄曳其間的有縷縷懷鄉思國的民族感情。
  在「唐人區組曲」中,詩入展出了一幅菲律濱唐人區的風俗畫卷,一座座有畫棟與飛檐的門、熙熙攘攘的王彬街、緩緩曳進的雙輪馬車,等等,都給中國大陸讀者留下鮮明的印像。我們看到唐人區雜誌攤上報道祖國消息的報刊雜誌,成為醫治「懷鄉病的效藥」,詩人也是搶購這類「特效藥」的「常客」。據筆者所知,雲鶴向中國國內訂購的文藝刊物高達二十餘種,其對祖國的種種情意,可見一斑。


  雲鶴的這部詩集題材覆蓋面甚廣,從中可以看見生活中的豐富色彩。雲鶴與下層社會民眾有一種息息相通的思想感情,作為一名建築師,他洞悉在腳手架上勞作的建築工人的疾苦。「獨白」一詩中展示了建築工人那「凸出的筋脈是盤柱的青龍」的手和「一對已滲血的腳」,在高聳入雲腳手架上一旦失足,妻兒的衣食便無着。詩中可聽到他們發自內心的不平之鳴:「建築規格必須嚴厲執行/生存規格呢?誰來執行?」他們對社會作出了那樣大的奉獻,但他們卻成了社會中被遺忘的人,「當華廈拔地而起,誰還記得/曬焦了的古銅皮膚,以及/皮膚上沸騰的汗滴?」雲鶴的詩直面慘淡的人生,暴露了社會的黑暗,但讀者從中看到的不僅僅是呻吟,歎息和眼淚,還看到了執着的追求和奮發向上的精神,在《山》中有這樣的詩句:「心中的山,朋友/要用毅力去攀登。因為/山有多高,水就有多深/水有多深/火就有多熱」。
  面對咄咄逼人的工業化浪潮,詩人產生了一種深深的憂患意識。「鋼骨」這首詩痛切地展示了現代工業對自然環境的污染,對生態的嚴重破壞,最後,詩人抑制不住內心的焦灼,發問:「文明、工業/工業、文明/何時我們能毀掉你油潰斑斑的魔掌/還我們滿山青翠,遍地芬芳」。
  由於經歷了自己特定的生活行程,在雲鶴的詩歌當中,感情的灌注有明顯的傾向性,在他的詩中鮮明地表現出人道主義精神和反戰思想。在「洶湧」中詩人寫了「在燃燒彈與迫擊砲下洶湧着焦土與屍灰的海。」「極刑」詩中,記錄了戰場上倒下的戰友在瀰留之際的一番話:「此刻天色真柔美,象娘的臉/田裡不缺收,爹面上有難得的笑容/看,童年在那裡招手,輕輕地,頻頻地‥‥‥」雲鶴憎恨給人類帶來無窮災難的戰事,他的詩實際上是對生命、對青春和一切美好事物的禮贊。他的「另一種情詩」、「秋思」、「愛的方言」等愛情詩表現了少男少女對愛情的遐思,對美好將來的憧憬,情思纏綿,耐人尋味。


  古人說:「觸物起情」。雲鶴詩作的感情輻射,往往以客觀物象為媒介而引起、激發。在他看來,詩是表現,是創造,是生命的律動,而不是簡單的反映。他將自己真摯、樸實、沉郁、悲憤或歡樂的感情鑄入了物象中,使「海」、「風」、「山」、「沙」、「石子」在他筆下都成了有感情的東西。雲鶴對人生和人的心靈有相當的探索,他的詩篇幅不長,常採用以小及大的方法,抓住一件事,攝取幾幕小景,進行細膩描寫,深入挖掘,聯想深長,「登山,則情滿於山;臨海,則意溢於海」。從而表達自己獨特的體驗與感受。
  雲鶴的詩意境幽遠,含蓄蘊籍。他善於將自己對外界的感覺與自身的思想感受融合起來,借助事物意義和形態上的比喻構成複雜而完整的意象。在藝術形式上他不拘一格,花樣翻新,進行了種種意義、張力的釀造和象徵手法的運用,但詩中的邏輯線索相當清晰,並無晦澀難解之弊。雲鶴的詩富於心靈色彩,不少詩以「自我」為座標,在對生活的感覺和觀照時,注重詩人的主體感覺,但又未與生活隔絕,沉湎於純粹的自我表現,換句話說,詩中的「自我」往往具有廣義性,常帶有某種歷史感或民族感。
  富於思辯色彩,深藏着哲理內涵,這是雲鶴詩歌的又一特色,他題名「沙」的一詩中有這樣的句子:「是純剛的構成,亦是/陰柔的組合」「似靜息卻恒在變動/濾潮汐,篩浪濤/吐納宇宙的喧嘩/化海市,幻蜃樓/寓萬變於不變」。作者的詩心不為生活的原樣所羈絆,而能在生活的空間自由地翱翔,形象與推理在詩行中得到了有機的統一。雲鶴的詩還善於把握傳統文學中古已有之而現代派作家廣泛應用的通感現象,以主體感覺觀點和表現客觀世界。例如,在「隱谷行」中有這樣的句子:「鳥鳴伴着陽光/透過濃陰的承塵/灑了滿髮滿肩」「鄉愁」中有「比墨色濃的鄉愁」的詩句。用這樣手法擴大了感官的實際範圍,達到各種感覺的互相流通。雲鶴有時根據內容的需要採用不同的筆墨,甚至不惜打破語法規範,如「獨白」一詩中有「車扣着車扣着車扣着車的長鏈」這樣的句子。用來表達城市交通的擁擠狀,可謂盡其妙,表現了作者對語言的駕馭達到非常嫻熟的程度。應加以肯定的是雲鶴在詩歌藝術上的探索始終服從於闡發思想的需要,這就是他的詩內容與形式結合得如此完美的原因所在。當然,雲鶴的詩並非無懈可擊,例如,由於局限於個人生活經歷的追溯和感受,使他的作品未能從宏觀的角度把握時代的風雲變幻,因而在立意上還欠深遠。
  雲鶴是位多產詩人,成就是多方面的,上述僅只是詩人部份近作中表現出的某種特點,它們遠遠不能概括詩人藝術創造的全部。雲鶴早期受唯美主義和西方現代派的影響,風格不斷在變換。中斷了十五年之後,他又重操舊業,對自己的創作歷程作了冷靜的反思,促使了他的詩向現實主義靠攏,內容是寫實的,技巧則是博取眾家之長,也摘取現代派的某些技巧,顯出多變的章法。
  雲鶴所從事的建築設計和攝影工作,拓寬了他的視野,密切了他與社會的聯繫。尤其是攝影,對他後來的詩歌創作產生了直接的影響。照相機上的觀景櫃鍛練了他的藝術眼力,大千世界變化萬千的光和色彩使他入迷,這對他的詩有深刻的啟示,幫助他在生活的光譜中尋找到屬於自己的顏色。
  雲鶴的詩,詩中有畫,詩影交輝,情景交融,理趣交織,構思新巧,意境深遠,引人遐想而回味無窮。這和他的攝影藝術品精湛造詣密切有關、雲鶴在擱筆期間成了東南亞著名攝影家,曾與友人發起成立了「多彩展覽家協會」,主持了菲律濱攝影界規模空前的國際攝影沙龍,首屆覽展就有四十個國家和地區的同仁參加他的攝影作品。曾參加我國主持的國際展覽。中國友誼出版公司出版的東南亞攝影家佳作選「赤道彩虹」中,收進他的作品。雲鶴多次獲得各國攝影團體贈予的榮譽稱號,其中值得一提的是聯合國「國際影藝聯盟」頒贈的最高榮銜、美國攝影學會授予的碩學會員銜,和巴西電影藝術總會獎給的榮譽巴西攝影藝術家銜。
  雲鶴的詩之所以激動人心:主要在於他沒有忘記自己是炎黃子孫,他那愛國懷鄉之情是其詩作的靈魂。他說:「我們旅居異域的炎黃子孫,對祖國的愛心不會比在國內的同胞差,因為我們經常體驗到遭人冷眼,被人歧視的屈辱!」雲鶴與他的太太──菲華散文家秋笛的「似花非花」為例,形象地講述了華僑的隱憂。所謂「似花非花」的小草,隨時會被花園的主人發現而被連根拔掉。這種不安全感長期困擾着這對夫妻,這就是雲鶴詩中始終存在憂患意識的原因所在。有詩為證:「在那憂心忡忡的日子裡/即使風和日麗/當你仰首讀雲/也僅讀到它飄逸背後的沉鬱‥‥‥」「路」詩人說:「我們華僑雖然不問政治,但僑居國政局的動蕩,也會給我們的靈魂罩上一層陰雲。」這種危機感是很有代表性的,普遍反映了廣大海外僑胞對於命運的壓抑感和惶惑感。所以,讀雲鶴的詩容易引起共鳴。不過近年來詩人從事活動較多,長期深入生活之後,積累了大量素材,相信他會隨着閱歷的增長,擴大視野,拓展題材,會寫出更多更好更加鼓舞人心的佳作來。雲鶴年方四十五歲,正是大展宏圖的年華,衷心祝願他百尺竿頭,更上幾層樓。

(一九八七年六月廿六日於暨南園 / 一九八七年九月廿六日香港「星島日報」)
 

( 創作文學賞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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