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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9/28 14:25:04瀏覽4749|回應0|推薦5 | |
又有人向我問起那年九月的事。有一陣子,一直地不停地與人說着那天發生的一切,直到說得精疲力竭,對自己的重復開始厭倦,但還是不停地說着,因爲大家的關心,和自己的震驚,身不由己,不能停下來--那是多年之前了。 真的許多年過去了,整整五年,與許多讓人難以承受的歷史事件一樣,時間洗刷了一些尖銳的痛苦;沉澱下來的那點隱痛,恐怕永遠不會消失,在歌舞升平的日子裏,仿佛煙消雲散,但在某些時刻仍會勾起往事讓人動容 ,讓我們回憶起曾有的那些對這個世界的看法和心意 — 我們難免會以爲應該從中取得一些教訓,產生一些改變這個世界的豪情。然而,世界卻沒有變得更好,也沒有變得更壞,並且也沒有因為這單一的事件而蕭條或者繁榮,不過,戰爭卻因此而起 -- 回到零一年,九月十一日那樣的瞬間,我們當然看見了和平的可貴,但是世界卻沒有因而得到和平,我們的周圍仍舊存在着許多費解和失望,真是有些無可奈何。然而, 回首那年的事,也總能看見一些光輝,使得人覺得驕傲。這樣的榮耀並不能賦予那些自以爲在拯救世界的所謂的政策決斷人,而是來自那些普通人,住在紐約,行在紐約,突然面臨非比尋常的情境,如有失措驚慌,並不算過錯,但難得從容沉靜,並且有共度難關的默契和寬容,亦沒有宣洩不恰當的仇恨和憤懣,各種族群仍舊和平地在這個城市繼續相處下去。 那年的普通人做的普通事,其實都難忘,言行舉止當之無愧磊落光明,有一個大都市人的泱泱大氣,難怪紐約仍舊被那麽多人熱忱地喜愛。零一年之後,紐約仍舊熱鬧着,紐約大學收到的申請表數目也不減少,而是一直一路攀升,明顯有許多年輕的孩子願意將這個城市作爲人生歷練啓程的地方,這是最好的證據,證明這個城市沒有在廢墟裏倒下去。這次事件雖然證明了恐怖主義的存在,也從而佈局了世界的新的對立和平衡的秩序,但是也證明了紐約這個城市和這個城市的人的堅強和生命力,這是一個城市的盛世歷史。 紐約從來沒有倒下,大概因爲紐約人的強悍和不可摧的逆反心理。當時,大家都說,無論如何不能讓我們的正常生活被打斷,要堅持按照本來的生活節奏過下去,這纔是最好的回擊。事件過去之後,有人不能了解紐約人的鎮定,以爲一個城市遇見這樣的事件應當全民號啕大哭,或者驚慌得六神無主才足以表達心中的大悲痛。悲慟是有的,沉默中的悲傷並不比捶胸頓足的發洩更容易忍受,不過卻是更加成熟的應對方式,讓人可以有更清醒地頭腦去擔負生者應當扛起的責任,並不在情緒中躲避,也不在現實中逃離 – 那時候,並沒有很多人因爲這次事件而動了搬離紐約的念頭。 我那時住在金融區附近,事件之後的兩三個星期都因爲住宅附近基本水電設施停頓,並且戒嚴,住在上城的飯店。第一個星期回家取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由國民防衛隊的軍人護送,在漆黑的大樓樓梯通道,走26層樓梯,上樓空手,下樓帶一巨大旅行箱。家裏窗口正對哈德遜河,看不見廢墟。那天風和日麗,河上有戰艦,遠一些的地方是自由女神像,那方小島上飄着星條旗。九月十一日那天天氣仍舊熱,而後幾天,便有了秋意,陽光懶洋洋照亮了一室,一切像沒有發生過,但是如果打開窗,空氣中還是有那一天的味道。大樓的管理人員囑咐我們不要開冰箱,因爲日久無電,腐壞的食物和氣味不易清理,等恢復供電,大樓再派人來清潔。事情過去那麽久,不知道為什麽竟然記住的是這樣的細節。然後下樓,拖着大箱子穿過樓下的公園,有電視臺的記者守在出口處,舉着話筒問的問題,看到我們的大箱子便問,會不會因此覺得紐約不安全而要搬離。回答說,沒有這回事。回頭看公園,公園裏駐扎着國民防衛部隊,和裝甲車,一切像是在戰地一樣,就像有人說的,這是一場戰爭。不過倒沒有沉重的戰時心情,笑着回答了記者的問題,跟軍官說道別,便拖着大箱子回上層臨時的住處了。那時,整個城市仍舊在憂傷之中。儘管憂傷,但是對於這個城市的未來大家都有或明或暗的信心。 說起戰爭,沒有人比紐約人清楚這是一場怎樣的戰爭。但是,當後來由此引發的戰爭終于在遠方爆發,經歷過九一一的紐約人多數持反戰的態度,而支持這場戰爭的人多數並不明白那段時間紐約究竟經歷了怎樣的歷史。記得那一夜,事件的起因還未明朗化,美國總統布什也還沒有像大家預期的那樣發表安定民心的演説,沒有人確定未來是不是還有更壞的會發生。入夜後的警笛由遠及近,再遠,讓人覺得生命之脆弱。突然對那些處於戰爭之中的人們的心情有了了解,生命隨時有可能被奪去,在任何未知的時刻,但是人生要怎樣過呢,並不能自己先把它終止了,不能由於恐懼而將生活的步調停頓下來吧,該做什麽還是要進行下去。然而,畢竟還是會經歷一些擔驚受怕,犧牲品永遠是不知内情的平民,所以和平至高無上。後面的日子裏,無數人排長隊捐血,但是事發現場幾無生還者,但營救一直持續了相當久的時間;晚上有燭光紀念晚會,數分鐘的默哀,死者已矣,而生者站在同一水平綫上。 然後,時間就過去了,人們習慣了背着歷史的包袱走下去。一年的九月是否改變了一切呢?如果一切沒有發生,大概機場安檢不會需要脫鞋子和解皮帶,紐約的警署也不需要撥大筆經費從事FBI和CIA做的工作,大多數紐約人仍舊背着冷漠之名,過着自己的世界裏的生活,而那些死難者的家庭也仍舊在享受着天倫之樂……雖然仍舊隨時有可能生活在恐怖襲擊的警報之下,但是紐約又回復到一個魅力大都市的軌道上,儼然又是一派盛世風景。什麽是盛世呢?要求不太高的話,也許一點點遺忘,一點點好運氣,就成就了一段太平盛世,然後貴在維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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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事評論|雜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