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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1/06 20:46:09瀏覽1823|回應2|推薦107 | |
***** 在中世紀星空下 ***** 作者:日本 阿部瑾也──譯者:李玉滿/陳嫻若──出版:如果出版社 在書店的幾排新書裡,讓我猛然驚豔的是它封面的設計和色彩,好像有什麼神秘的故事鎖在裡面,猶如天方夜譚般引人萬千遐想。而它詩意的書名也似在叢書裡閃爍個不停,讓我不作回應都難。 它是日本西洋史學者阿部謹也的著作。書本內容是關於歐洲中世紀──時間特別集中著重在第十至十三世紀──的各種生活和思想的剖析,內容豐饒文筆清晰,沒有太多艱深的術語。最特別的是它採用短篇分類的形式來解說中世紀的各種面貌。這樣就避免了長篇大論那種歷史學究的嚴肅枯躁。而每個重點分門別類的介紹討論,對於像我這種非專業的歷史愛好者而言,讀起來會輕鬆許多,不至構成心理上的負擔及壓力。
略翻一下目錄裡「鐘聲連接的世界」「掃煙囪的人」「架在萊茵河上的橋」「狼人」等,只看題目,就已興味十足。只要一談到歐洲,這些不都具有十足的特色和吸引力嗎?它們在中世紀時是怎麼回事,影響著什麼?起源於什麼?讓我有種迫不及待亟欲探究的心情,希望趕緊把書頁翻開。
談到「鐘聲連接的世界」,我們一向知道它和教堂虔敬的氣氛是合而為一的,不論電影裡、詩歌裡,那已是一種根深柢固的觀念,引起我們對鐘聲典雅又浪漫的懷想。書裡卻條清縷析地把鐘聲在中古歐洲社會裡的前世今生作了整體詳盡的介紹。
鐘聲原本是作為教堂裡宣示禱告時間用的,早上一次,向晚黃昏時一次。曾在歷史博物館展出的米勒名畫──晚禱,正可以看到那時農民生活的樣貌,任何人都可由畫面判斷出晚禱的時間應該是下午五六點該放工的時候。也可以約略估計出畫中農民所站立的位置,離教堂所在的距離有多遠。根據此書的記載,在能夠聽到鐘聲的範圍之內都是領主的屬地,或是教堂所能教化的範圍。這真是十分有意思的衡量和估算。似乎在賞畫的同時,我們也可以感受到畫中人物生命真實的脈動。
在那時候,鐘聲不只在教堂、在農村、在領主統轄的地區,日常生活裡的大小事件幾乎都離不開鐘和鐘聲。舉凡召開會議、發行新貨幣、處刑,甚至春耕夏種、市集的開始全都得敲鐘。鐘聲不僅僅是教堂的專利,同時也是行政官和領主一種行使權力的象徵。即使現在,我們還是可以在許多行政單位,像市政廳等地方看到鐘樓的遺蹟。美國東岸早期幾乎是歐洲文明的翻版,賓州費城的自由鐘至今仍保留完善。
但是敲鐘是件辛苦的事,教堂的鐘可是大大小小很多串聯在一起的。從電影「鐘樓怪人」裡大略回想一下,那位敲鐘的駝背怪人給每個鐘都起了個名字,這次該誰出列該誰鳴放,他都記得清清楚楚。操作敲鐘這事當時屬於最下層賤民的工作。從這部電影或小說裡,很明顯的將這個對比彰顯出來──祭司雖然位高權重,與敲鐘的怪人不屬同一階層,然而心靈的高尚與否,並不由這些表面的事務來決定。
鐘的歷史功能,在人類生活文明的逐日進化之下,漸次遞減,如今只有教堂裡還存留下來讓人追懷冥思,從生活裡的實用地位轉移到純粹的單一情趣。而鐘聲連接的世界仍然讓人緬懷嚮往,尤其是中古歐洲的浪漫情懷,每每因鐘聲的響起而甦醒活潑起來。
而與歐洲民間的關係如此密切的鐘,它最初始的鑄造卻是在亞洲。經由三條路線傳入歐洲:一是由義大利、蘇格蘭、愛爾蘭;一是由黑海,經過東歐,傳至冰島、挪威等地;另一則是經過地中海南岸通向歐洲。
在亞洲本區,中國大陸和日本的寺廟古剎裡,鐘與鐘聲自古至今都不陌生──「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是最為人熟悉的詩句。以往曾驚訝於東西方對鐘的形狀竟有如此雷同的創意,原來鐘與鐘聲在西方而言,其實是一種舶來品。可見世界文明和文物的交流,自古即已無時無地不在交互進行。
「歐洲掃煙囪的人」這一篇,不由得就讓我想起那些歌舞影片裡,一群滿身灰撲撲的人拿著掃帚,在滿是煙囪林立的屋頂上活蹦亂跳的奇觀。當然,那是經過美化的視覺效果。現實生活裡歐洲多半地方都避不過嚴冬的酷寒,在當時,屋內有壁爐有煙囪是必須的設備。直到現在,儘管室內都已是暖氣設備週全了,歐美地方很多新建的房子還是喜歡設上個壁爐做為點綴。而清掃煙囪會弄得滿身灰的行業,在中古歐洲也是屬於賤民的工作。 總之辛苦吃力的工作不會是富裕階層願意做的,都劃分給所謂的下層賤民。別說中古時期,即使今天不也一樣,為什麼很多事都要有偏外勞?不多少就是本地人不屑為之的關係。
而好萊塢畢竟是座落在民主意識濃厚的美國夢工廠,它出品的電影似乎就有意要挑戰這種不平等的意識。說教令人懨懨欲睡,而讓那些掃煙囪的「賤民」既快樂又興味十足的且歌且舞,予人好感,一下子就打破了千年來所謂「賤民」的固執迷思。
「架在萊茵河上的橋」──萊茵河這名字,一向在歐洲就是迷夢和幻想匯聚的精靈所在。至於橋這種建築,本身即為功能和浪漫集結於一身的工程。可以想像,河的兩岸原來可以有完全不同的地域風貌、人文表徵,但是在一座長橋的連接之後,兩地的人可以自在地來往交流,那是多麼新鮮的體驗,更別說它互通有無,對日常生活實際的功能有多高了。
橋樑的興建雖然完全出於實際的須要。但是在流水之中建立固定的東西誠屬不易,所以橋樑興建的成功給中古人類克服困難的信心加注了一劑強心針。這在今天我們早就習以為常的便利生活來說,可是一種非常懸殊的心理體會。 中古時期興建橋樑的人得提供相當豐厚的財力。至於提供的原因,則仍然是宗教上的,希望以施捨來救贖自己的靈魂為基本的出發點。
古教堂的風景,幾乎是歐洲所有城市的典型景觀,總讓我們這些外來的人立時興起思古的悠情。每看到尖聳的高塔或恢宏的圓頂時,心情都激動得難以言宣。 但在歷史研究的範疇,學者們探索的卻是歐洲人會在中世紀那麼熱衷於大教堂的興建,其背後作為深遠支持的人際關係是什麼?作者的著眼點真是深遂又理性得多。 中世紀中期,日爾曼國王改變其一向將財物埋藏於地下的習俗,結合了基督教義之後,就此將身後財物全部進獻給教會,以期獲得神的恩寵和寬恕。教堂也因此在國王的保護之下,既是神的居所,也是國王的墳墓。尤其是主教轄下的「大教堂」,更是中世紀政經文化的中心所在。據其他書籍中所說,Cathedra這個字來自拉丁文,原是指主教的座椅而言,所以大教堂主要是指主教的家,英國,西班牙和法國都秉持這個說法;而德國和義大利則以另一字,將之解釋為上帝的家。 而「大教堂」能夠成為當時歐洲的文化中心並得以璀璨地發展,主要都是因為中世紀歐洲都市文化的逐漸成立,市民將大教堂視為城市裡的一項奇觀,崇慕至極,這就是為什麼無論在歐洲任何大都市,觸目所及都不乏大教堂身影的原故。
在浩渺星空的照耀下,中世紀人和現代人在仰望遐思之際,內在的重心卻有相當遙遠的距離。我們人類如今已上過月球,即使中國神話裡的嫦娥玉兔都消逝無踪,更不必說要我們相信服從星辰日月會操縱人們的命運的這種近乎迷信的觀念。所謂的星座論象,現在幾已淪為一種都會人時髦的消遣和電視節目的八掛。
但在「中世紀星空下」,人們付予星辰日月比現代更多的權柄和能量。他們深信世上的事務和人類的命運全都是由天體運行來決定。又以行星的移動比黃道更具影響力。這些行星包括金木水火土諸星和太陽、月亮。它們各有職司,在它們掌控之下的人各有特別的性情、職業和家境。星辰主控了中世紀人們生活的全部細節。甚至每年的天候、收割和災害,也都隸屬於星辰日月的規則管理。
當然,我們聰明又見多識廣的現代人,是很難茍同他們那種拘限自我的觀念的,但即使對那種敬畏自然力量的心態我們不須照單全收,是不是多少可以稍作參考呢?像是濫墾樹木會招來什麼惡果,強制改變河川流向會導致什麼災害,似乎也是對自然力量敬畏和尊重的一部份。人定勝天是一種豪氣,也是一種期許,但是對自然界適當的尊重與和諧相處,可能更有利於地球這顆行星本身的運作。
書中提出來特別討論的中世紀「公民意識」,可以說明它對西方的思想上長遠的影響以及社會制度上進展所由來的濫觴。這份公民意識最早來自歐洲工匠組織的自求多福,為自己的行業爭取合理的待遇、合理的休假。但同時也得設立監管制度,監督各個行業工作及產品的品質,一方面為保護市民權益,再方面也為維持同業組織的商譽。
這些訴求和努力雖然走在國家政策之前,但小城市無法面面俱到,是以漸由國家訂定條約以求全面化。歸根究底,起始仍由於民間之工匠組織公會,之後才提昇為普遍性的國家公民倫理。他們各行各業所組成的工會,除工作的保障之外,更顧及所有工匠的生活層面。有不少即命名為兄弟會。舉凡平日的休閒活動、生病、喪葬,都在工會的扶助照顧範圍之內。
難怪西方社會那麼早就出現所謂的社會福利、保險等制度,原來其來有自,並非短期速成的。我們羨慕其制度完善之餘,對其形成過程的淵遠流長,及千百年來不曾間斷之努力爭取,更應懷有尊敬与參酌的心情。
歐洲文化的本質就是市民文化,他們不是商人就是手工業者,對抗貴族團體,成立了以商人為主的市民團體。也因而引導民間有各形各色的集會、團契,可以是一起聆賞音樂的、研究當地史料地形的,完全不涉及功利色彩。因此作者認為,學術的研究,應該在純粹的興趣支持下,方有可能得到真諦。像大學的評等,如果取決於它培養出多少政治人物,多少企業領袖,都背離學術研究的初衷。
據作者的研究:「中世紀後期的時間觀念也有很大的轉變,相對於『神的時間』產生了所謂『商人的時間』。對商人而言,計算利益、支付薪水、和契約期間等的時間,都必須加以細分。因應這些須要,中世紀後期出現了齒輪時鐘,它取代了舊有的太陽鐘、水鐘和沙鐘,直到現在,和自然韻律相異的齒輪時鐘韻律,由歐洲普及至全世界,創造了近代的文明基礎。近代的時間意識便在這個時刻形成。」 這一段詳細地說明了現代時鐘的發明及影響,直到今天,我們還是「生活在這個座標軸中」,沒有劃時空的改變。
但是即使在一切民間或官方的意識形態,都顯示出歐洲人確實十分理性十分優越進取的同時,很遺憾歷史也清楚表明了他們終難免人性裡狹隘陰暗的一面。 譬如說十三世紀起,為了要區分和基督教教徒有所區別,猶太人被強迫穿戴黃色的標誌,猶太人因而受到長達五百年之久強制戴標誌的屈辱。 此外,如眾所周知的吉普賽人,據了解他們很早以前是從印度出發前往歐陸的。一向從事音樂演奏、舞蹈、特技表演、占卜,以及修補鍋爐箱籠之類的傢俱。他們雖然從來沒有土地和政權的要求,但中古時期以至今天,他們在歐洲都屬於不被接受也不被尊重的民族。即使他們可能具備睿智、幽默,甚至善良的本性和特質。
這本書的另一個特色,我也十分欣賞──它不把研究重心放在國王貴族和名將的光環上,而是投放在普羅大眾的庶民身上。讓我們看歷史的角度不僅僅是一種仰望的姿態,不須謹記哪個名人的名字和生平。藉由作者對一般人民生活的闡述,讀者可以了解當時整個社會民生的情形,對他們群體的嚮往,群體的恐懼,群體曾經備嚐的艱辛,有一種對等的了然心境。畢竟王侯貴冑是每個時代頂尖的極少數,能關心在當時被視為愚昧庶民生活的實相,才真正抓到人類文明演進的主要動脈和流向。
作者鑽研了中古歐洲的歷史細密架構和紋理,而我則一個縱身跳進了他扉頁之間的文字架構裡,滿心好奇地在中古的時空裡遊走探悉。 看那木製的或是石墩的各式橋樑,高架在萊茵河潺潺流水上,觀賞王侯貴冑華麗遊行通過的隊伍,也看平民百姓或乞丐衣衫襤褸的在橋上川行,好一幅人間圖畫;徘徊在宏偉的教堂和市政廳的迴廊下,聆聽鐘聲的大合奏,響徹它近郊的村莊和田野。農民依著鐘聲合掌祈禱,市集隨著鐘聲的曳止而開始活龍活現;我晃進漢堡的殷實人家,看他們熱鬧喧騰地釀造啤酒,一半留下自家享用,一半拿去出口賣錢。生意甚至遠銷到北方的荷蘭和斯堪地那維亞半島,民生因而興旺。 在中世紀的星空下,舒伯特的組曲在沁涼的夜晚流洩在所有高高低低的煙囪之間,舒緩了一日身體的辛勞,平復了心理層面的無奈和壓抑,同時也為即來的明天點燃生的希望和喜悅。
任何一本書,都可以有許多不同的讀法和態度,也就是採取不同的觀點和重點。如果喜歡研究歷史,這本書裡的篇章可以提供鉅細靡遺的資料,作者是日本研究西洋歷史的第一把交椅,他綜合研究的心得和深入淺出的書寫方式,必然可以幫助你擴展研究的內涵與份量。 另一種讀法,就只在了解一些中世紀的人文風貌和社會變遷,加上其可能的淵源和影響。更確切地說,我是在享受一趟中世紀的逆時光之旅,可能時空倒錯地和當時當地的人並肩徐行,體會一下他們日常生活的氣息,欣賞一下當時當地或悠靜或壯觀的景致,佇立於中世紀的星空下聆聽舒伯特悠揚的琴聲。千古的人文不朽,千年的時光不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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