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的美國電影《Peggy Sue Got Married》（中文片名不詳）裡有一段高中英文課的戲，老師和學生討論海明威（Ernest Hemingway）的《老人與海》（The Old Man and the Sea），我覺得有點意思所以記得大慨的內容，為了寫這篇文章上網找到劇本裡的這一段翻譯如下：

學生：「老人其實什麼也沒有得到，魚只剩下骨頭．海明威寫這本小說只為了表示他還能寫．」

老師：「海明威是說我們是孤獨的，離群太遠就有危險．聖地亞哥（老人）雖然敗給了鯊魚，但是這故事暗藏的反義是他仍是英雄．」

電影裡學生的看法是那小說沒什麼深義，老師則認為海明威想傳達訊息給讀者．很多人和那位老師一樣認為《老人與海》是個寓言，海明威對此很不高興，他說「海就只是海，老人只是老人...鯊魚只是鯊魚，沒別的意思．那些人所說的隱喻都是狗屎．」顯然海明威只想講個故事給人聽，並不想教育讀者，不過不是每一位作家都這樣，有些作家以文以載道為職志，他們的小說自然藏有隱喻．

人類本有一種天性遇到任何東西會習慣的去猜測它是否有什麼意義，或者將它與已知的事物連結，英文稱為「pareidolia」．最簡單的例子就是古人觀天象時想像出各種星座，並且賦與一些有趣的傳奇．這個天性自然會應用到小說欣賞，最常見的現象就是讀經典小說時認定其中必有深奧不可錯失的訊息，甚至產生尋寶一樣的熱情，發現（無論是否作者的原意）後會有高人一等的優越感，美國流行電視劇《鐵窗紅顏》（Orange Is the New Black）有一集裡劇中人說：「那是隱喻，你真是有眼無珠．」很適合拿來描述這種心態．

既是「隱喻」，顧名思義作者當然不會點明，如果是這樣，我們怎麼知道一本小說裡有沒有隱喻呢？我們已經知道海明威對這件事的看法了，讓我們來聽聽其他著名的小說家們怎麼講．

《華氏451度（Fahrenheit 451）》的作者雷布萊德雷（Ray Bradbury）在1946年出版短篇小說《歸鄉（Homecoming）》後一舉成名，有位書評家認為《歸鄉》是個寓言，講述當時人們在可能發生的原子彈戰爭威脅下人心煌煌的現象，雷布萊德雷卻說他的故事與原子彈時代的來臨毫無關係，不過他又說小說故事就像是心理醫生用來判斷個人性格的《墨跡測驗》（Rorschach Test，又名Inkblot Test，註），讀者可以在每個故事裡想像出任何訊息，他無法也不想管束讀者怎麼樣去解讀他的故事．

《基石三部曲》（Foundation Trilogy）作者愛賽克阿希莫夫（Isaac Asimov）也說他絕對不會刻意的在小說裡寫下隱喻，不過他承認作家可能會潛意識的埋下隱喻．

《二十二條款》（Catch-22）的作者約瑟夫海勒（Joseph Heller）和前面兩位作家不同，說他會刻意在故事裡植入隱喻，只是沒有讀者們想像的那麼頻繁．但是只要合理，他倒不介意讀者發掘到一些他自己沒有想到的隱喻．他還說讀者以他們不同的人生經歷可以從故事裡看出作者看不到的東西，作者可以反過來從讀者的反應來增加對自己的作品的認識．不過約瑟夫海勒以反諷的文風出名，誰知道他是不是在譏諷多心的讀者．

《劊子手之歌（The Executioner's Song）》的作者諾曼梅勒（Norman Mailer）認為作家不應該花太多時間在這種花巧的事情上，無意中埋下的隱喻是才是好的，這觀點和愛賽克阿希莫夫有點相像．

《無形的人》（Invisible Man，有別於科幻小說《隱形人》（The　Invisible Man））的作者拉爾夫愛理森（Ralph Ellison）則認為隱喻應該是隨著故事發展自然產生的，作者如果察覺就應該好好利用它來幫助故事的表達，但是刻意加進故事的隱喻會顯得突兀，反而會令人反感．

《撒旦詩篇》（The Satanic Veres）的作者薩爾曼魯西迪（Salman Rushdie）說不同的讀者會賜與同一本書不同的涵意，這與約瑟夫海勒所講類似，也和雷布萊德雷的《墨跡測驗》比喻不謀而合．

綜合這些作家的意見，我感覺解讀恰當的隱喻，不管是作者刻意植入的，潛意識埋下的，或是讀者慧眼自己發現的，都有助於對小說故事的欣賞，只是不要人云亦云的，走火入魔的去追尋想像中的隱喻，那會失去讀書的真正樂趣．

註：測驗包含10張有墨跡的卡片，受試者回答他們認為卡片看起來像什麼，心理學家根據他們的回答及統計數據來判斷受試者的性格．下圖是其中一個圖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