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路城邦
上一篇 回創作列表 下一篇  字體:
另類師生情
2014/05/01 10:39:31瀏覽1402|回應2|推薦13
最近讀了陳若曦七十自述感慨無窮,其中有關台灣五,六十年代的生活經驗尤其感同身受,但是我對台灣那段時期的歷史雖不是麻木,總有一種夫復何言的無奈感覺,我唯一感恩的是我幸而生在台灣,那時的台灣我只要閉上嘴就可以安然無事,如果在中國大陸肯定沒命一條.讀過大陸作家張賢亮的我的菩提樹男人的一半是女人或者余華的活著的人當可了解我的意思.我在這裡想討論的是陳若曦七十自述有關師生關係的一面,我常常從書報或親友那裡聽到有時幾乎是永生難忘的師生情,我因從小就是怪胎一個,一向不與師長打交道,有時甚至刻意迴避,所以對這種感情非常陌生,但是我雖沒有永生難忘的師生情,卻也有一些難忘的師生互動.

我小學念台北市西們國校,三年級以前成績平平,二年級級任的許美惠老師還因為我不會看時鐘講時間請母親到學校面談,讓一向好強的母親好沒面子.但是三年級開始我突然開竅,一躍成全班第一名,級任老師蘇玉珍常常叫我幫她改同學的作業,有一天放學後我抱著一疊作業跟著她回辦公室,在辦公室門口她突然停下來對我說今年選你做模範生.我一向以為模範生是同學互選出來,一時錯愕只說也沒有謝她,當年模範生要到台北市中山堂領獎是件非常光榮的事,蘇老師雖沒再說什麼,我懷疑她是否覺得我不知好歹.

四年級的級任老師楊合義與我的關係較複雜.是他建議我投稿國語日報》,讓我人生第一次文章上報還得稿費.他利用老師的職權把我這個四肢不發達的人納入各種運動比賽,例如指定我為躲避球班隊,選我代表西門國校參加台北市國校風箏比賽等等.他尊照西門國校常規(或說是陋規)指定我為模範生.當年每一學期結束學校會給各班前兩名優等生獎」,四年級第一名的獎品是國語詞典,第二名是一盒那時很希和奇罕的蠟筆.三年級的蘇老師說我已經拿了模範生獎了,優等生獎應讓給第二,第三名的同學,我也覺得非常合理.但是楊老師把優等生獎也給了我,我雖然好喜歡那本國語詞典,但是之後幾天碰到第三名的熊虎同學總覺得不好意思.日後我因故再也沒當過模範生,感覺人生就是這樣,其實誰也不欠誰.楊老師對我這麼好,但是他也是這輩子唯一打過和當眾羞辱過我的人.話說有一天他叫我整理一些課業資料,自己則在講台前發還同學的作業簿,有一本沒名字,他問多次都每人認領,我剛好辦完事拿東西上前給他,他突然打開作業簿問是不是我的,我正忙的一頭汗,一時頭腦不清沒仔細看就說好像是」(事後證明不是我的只是筆跡很像)他馬上揮我一巴掌說「叫了半天為什麼不回答!」楊老師的掌力是有名的重,那天晚上吃飯時母親注意到我臉頰紅紅的,我辯稱是下雨臉濕我用力擦出來,但是她仔細看還有手掌印(可見老師出手之重)馬上拆穿我的謊言.我只好告訴她真相,她雖接受但是說一但被老師處罰一次人就會變壞,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我當然不相信這種理論,但是她既然不再追究下去我就閉嘴了.另一次自修課時老師跑去休息,我是班長當然負責秩序,我的個性本不適任班長,我一向認同法國作家卡謬(Albert Camus)的哲學:莫行於我前,我不願領導,莫行於我後,我不願追隨,讓我們並肩,做我的朋友(Don't walk behind me; I may not lead. Don't walk in front of me; I may not follow. Just walk beside me and be my friend我認為自習課大家愛做什麼就做什麼,只要不要太吵就好了,但是老師回來時看大部份同學都在聊天,非常生氣竟當眾罵我無能」,還好我自認做得對而被「權威」(而不是普羅大眾)指責時一向不在意,之後他仍待我如前.

五年級的級任老師周杉源國語發音不準自稱杉源.班上幾位眷村來的同學戲稱他捉山猿」(還特別以台語發音來強調).班上有位蔡復禮同學是醫生的兒子,一九五零年代的台灣還不是富裕的社會,有錢人不多,醫生有很高的社會地位.話說那時有非常重要的初中聯考,在台北市想高中進建中大學進台大的話,初中最好是能進大同中學,很多國校老師就在課後開補習班,這就是當年有名的「惡性補習」,蔡同學不僅參加了周老師的補習班,想來束脩也多於旁人,特別的周老師的照顧,指派蔡同學做班長,問題是他叫我做班長該做的事.我對蔡同學倒無惡感,周老師特別安排他與我同一書桌,我的印象他雖貴為醫生公子但是沒有架子.西門國校五年級開始就每個月辦聯考模擬考試,因為是額外的事,所以每個學生要繳代辦費,有一天周老師收了錢,叫我到教室前方他的辦公桌,他數了數鈔票,拿一疊給我說拿去交給負責老師,剩下的放入褲袋.交錢時負責老師點了一下,發現多出二十塊,她笑說叫你的老師請客喔.我當場知道周老師向同學們多收了錢,然後中飽私囊.但是周老師真正失去我的尊敬是另外一件事.班上有位曹同學,原本參加周老師家裡的補習,後來覺得效果不好就不去了,周老師生氣了用重新安排座位的藉口將個字矮小的曹同學換到教室最後一排.有一天上課時老師指名曹同學回答黑板上的問題,曹同學站起來不知何故沒戴上他的近視眼鏡,就瞇著眼看黑板,周老師突然大怒,說你敢這樣(瞇眼)看我,你藐視我是不是!當下叫曹同學到講台旁用當年西門國校老師人手一根的籐條痛打三下.

五年級的級任陳進華老師蕭規曹隨,繼續讓蔡同學當班長,陳老師比較有良心不再叫我做事.有一天選模範生的時間又到了,陳老師宣布說他選蔡同學為本班的模範生,預期大家鼓掌同意.前一年周老師做了同樣宣布平安無事,應該是陳老師待人和氣,坐在窗邊第一排的陳建富同學突然說應該是吳怡仁才對.」陳同學聲音很低,但是當時教室實在太安靜了大家都聽到他的話,話一出口他自覺造次了,馬上低下頭準備挨罵,這時全教室更是鴨雀無聲,正是所謂一根針掉到地上也可以聽到聲音.陳老師到底有風度,過了感覺像是永恆的一兩分鐘後他平靜的說接下來我們上自然課.之後蔡同學當了模範生,陳同學也沒有像五年級時的曹同學一樣受處罰,陳同學當時的不安但是又不平的表情我清楚的記在心裡,如今仍歷歷如新,不是因為他提了我的名字,而是因為他的仗義直言是無私心的,不是為了朋友(我一向獨來獨往沒有親密的朋友,陳同學跟我不熟,記憶中沒有跟他說過話),這樣的胸懷和勇氣是我人生中很少親眼見到的.

我初中唸台北大同中學,初一的導師(初中以後不再叫級任老師)是張之元老師.我是學藝股長負責每天的教室日誌,每週的班會記錄(大多是偽照文書,因為班會在上半天課的星期六十一點鐘,老師要回家吃午飯,通常不開)和壁報比賽.那年壁報比賽來之前國文老師讓大家寫有關壁報比賽主題的作文,在其中選了一兩篇給我用,張老師知道後以不屑的表情說多管閒事讓我驚訝.之後才知每年張老師班上的壁報每年都得冠軍,因為都是由他親手參加製做的.我覺得壁報老師當然可以指導,親身動手未免過分,我雖然參加製作已全無興趣,得獎之後張老師在班上論功行賞時特別點我的名說我態度不好,什麼獎賞也不給我.

初二,三的導師是呂錦茂老師.初三時班上來了一位留級生,因學號最後兩位數字是49而有死狗的綽號,是個混幫派的太保.呂老師師範大學畢業不久,要用愛的教育來感化死狗,特別提名他做衛生股長,但是死狗不領情,時常與老師衝突.有一天死狗在全班同學前羞辱老師,老師竟腦羞成怒,莫名其妙的去檢查教室死角,發現不乾淨叫值日生出來痛罵一頓,我覺得呂老師這樣牽怒於人是不對的.他上國文課喜歡點名同學回答一些簡單的問題,答案其實在課文之後的註解裡,我覺得這很無聊,加上前面說的事決定要杯葛他.有一天他點到我的名字時我起身一聲不發,他不覺有異繼續點別的同學,我的杯葛是一時興起沒人知道的,不知為什麼我後面的同學點到名後只說有(又)也不回答.老師點了兩位之後,發現他點的都是班上成績好的同學,怎麼可能不知道課本裡有的答案?他認定是我領導同學搗蛋,他又說我不僅沒有回答連」也沒說,馬上又叫我的名字,我只好回答有(不是又)」,當時正好下課了,他叫我跟他會辦公室,罰我面壁思過一個鐘頭,完了後他叫我過去說老師應付那些問題學生已經來不及了,你為什麼還跟我作對?我回答老師應該專心去應付那些問題學生,為什麼要浪費時間在我身上?他聽了之後沒說什麼就叫我回教室,從此我跟他沒有交集但是也相安無事.

我高中唸的是建中,高一導師是國文老師(他是我唯一不記得名字的導師),不知何故每天抱一個算盤在懷裡來上課.老師曾在東北某市當過教育局長之類的官,逃難來台灣後曾在立法院走廊睡過覺,因此他會在課堂上批評政府施政措施.那時高中生每週要用毛筆寫週記,我一向中規中矩將讀書心得」,「一週大事等等逐條記下,心血來潮時評論一下老師對政府的批評,我沒有惡意老師好像也不在乎,但是有一天他突然在上課時拿出我的週記本說我不該常常這樣批評他,我笑笑意思是知道了.接下來他把矛頭指向黃振明同學,原來老師在上課時說屈原的離騷可以直接稱為牢騷》,黃同學在週記上說這樣教書是誤人子弟,老師大慨聯想到俗話誤人子弟,男盜女娼」,就罵了黃同學幾句,黃同學馬上哭將起來.老師認為黃同學因做錯事而哭,我卻一副不在乎的樣子,頓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回頭再拿起我的週記本,一面說這週記放在辦公室裡,萬一被人看到會以為老師對政府不滿,老師要倒霉的(這點我倒同意)」,一面將我的週記評論老師那頁撕了.既然如此,我從此以後週記都是抄國文課本的課文,抄不完時寫下待續兩字下週繼續.老師在大家的週記上是有評分的,以前我得的都是甲,從此以後都是乙,但是我發現許多照規矩寫的同學反而會得丙,丁之類的,你說奇怪不奇怪?

高三時有一天下課時班長遞給我一張字條,一看是訓導處的訓育組長約談,到了訓導處訓育組長很客氣的請我到辦公室外紅樓的天井談談.他先說明原委,原來是前幾個月我又手癢了和教國文的姚平導師在週記上筆戰討論時事,沒想到他居然告到訓導處去了,「思想有問題」是件大事,我想大禍臨頭了,正在想如何躲過這關,訓育組長不等我開口居然說老師年紀大不要跟他計較,就讓我回教室了,訓育組長退伍前是教官,這個處理方式出乎我意料也讓我很感謝.大學以後再沒有級任老師或導師的制度,這是我最後一次和老師們有非學業的互動.

( 不分類不分類 )
回應 推薦文章 列印 加入我的文摘
上一篇 回創作列表 下一篇

引用
引用網址:https://classic-blog.udn.com/article/trackback.jsp?uid=yizenwu&aid=12959917

 回應文章

tzi
等級:8
留言加入好友
好老師
2019/10/13 05:24

一個有修養有愛的好老師,真是可以改變孩子的一生!

我接觸美國教會孩子的老師,有愛心,有耐心,

遇到不愛說話,不回答老師問他的問題,老師還笑咪咪說

等會兒,再問他,郊遊那天,他想和誰一組,

第一次在兒子班上,看到這麼好的老師,

心裡覺得,要是在台灣,老師哪有這麼耐心和愛心,

遇到有愛的老師,真是好!


吳怡仁(yizenwu) 於 2019-10-13 06:12 回覆:
你的迴響讀一半我就想到台灣老師沒有這樣的,接下來你就說了類似的話. 你我可能以偏蓋全,不過台灣一般的老師是給人這樣的印像.

Flying Eagle
等級:8
留言加入好友
2015/10/20 18:52

讀你這篇很佩服你的記憶力,許久之前的事,說起來還有這麼多細節。佩服之餘我試著回想自己從小到大的級任導師,也是只有一位不記得,是我高二班導,教護理,但名字真想不起來!

記憶真是有趣的玩意兒,就在留言給你之際,居然想起這位老師的名字,奇怪不?

相較之下還是你記性好,因我有兩位班導各任了三年。


吳怡仁(yizenwu) 於 2015-10-20 23:38 回覆:

你不提我還沒注意,除了初二,初三外導師全部只任一年. 大慨是"情(仇?)"太深所以記憶深刻.

高一的導師撕我的週記又當眾罵我,我卻記不得他的名字,也是件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