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的腳  在我被窩裡

   開始輕踢，

   月亮的手  也逐漸愛撫

起我的耳朵。

   1‧耳

   高金素梅坐在我面前，

   過膝的米黃色裙擺下 小腿相交叉

   人雖瘦 氣色很不錯。

   我問她 現在還在吃素嗎？

   她答我 吃肉已非一時間。

   再問她 身體擔當得了嗎？

   「身體會告訴你，它需要什麼；

   如果你懂得傾聽身體內在的聲音。」

   怎麼聽「我的身體需要吃肉」呢？

   「把你的耳朵翻轉過來，對準身體裡面

   它自然就會告訴你，就像

   情人在你耳邊輕聲細語。」

   高金素梅小腿下的

   腳掌輕輕蕩 好像兩只

耳朵微微動 在風中。

   2‧眼

   卡夫卡總是站在我背後，

   似乎 他對於影子的興趣

   高過一切。

   「我的小說是要人閉起眼睛。」

   他在日記裡悄悄說，

   日記總是站在他的小說背後。

   我的耳朵貼過來蓋住眼睛，

   然後，

   我才看得見卡夫卡

   站在我面前；

   就像在滿滿的月光下

   遠遠的一個美女  忽然 

靜靜的坐在我身邊，

   那麼清晰而教人

   由衷地屏住呼吸。

   3‧鼻

   我站在門口，屏住呼吸

   靜待老師的徒弟；

   他正在客廳「經走」。

   那是出家人唸完經後 站起身來繞著空地走

   好讓  那被一大群空靈的文字綑綁了

   好一陣的血液與筋肉

   好像從熊貓變成功夫熊貓般

   更加滑潤、圓滾。

   今天老師的徒弟要教我呼吸

   他不看  我肚子

   他只看  我鼻子；

   「很自然的呼吸，感覺空氣

在你鼻孔一進一出，

   時間久了，你的氣

   就會逐漸增長，

   時間忘了，你的肚子

   就會跟著一凸一凹地自己呼吸。」

   「師傅，你真的要去當和尚嗎？」我問。

   「用眼睛看緊你的鼻孔，

   不要說話。」

   當我睜開眼睛時，

   老師告訴我  師傅已經上山去了；

   肚子告訴鼻子  我已經下了山。

   4‧牙

   「不僅不能說話，還要

   把上下的牙齒緊緊互咬。」

   90歲的老人躺在我面前的沙發上

   像一尊臥佛

悠然自在。

   「就跟狗咬狗一樣，

   剛開始 你會有點氣，

   慢慢的 你會感到力

   在你身體裡面

   開始慢跑；

   越跑越快後，

   你的力跟氣就不再是狗咬狗的

   緊張關係，而變成手拉手的

   親密關係──像

情人啦！」

   90歲的老人哈哈大笑，

   總是站著的玻璃  在

90分貝高聲中  裂開一條

像牙縫。

   5‧腦

   一顆腦袋從門縫中鑽了進來，

   「已經打烊了；」

   茶藝館的張老闆說。

   「現在才8點多哪？」

   「對不起，提早打烊了。」

   張老闆把琴放下，走出門

   將門上那塊小木牌翻轉過來：

   「休息中」給翻了出去，

   我們從裡面看的是「營業中」。

   「張兄，您累了嗎？」我問。

   他剛從飯店拉琴回來，

   「時代果真從『風』吹成『瘋』；」

   他笑說這年頭竟然還有人願意

   聽他用2胡演奏《望春風》，

   差點令他掉下淚。

   「張兄，您累了嗎？」我又問。

   他 隨手攬出東方美人，

   口 始終沒輕吐半句話，

頭 始終像地球自轉 搖擺生風；

   茶 終於從蜜紅轉淡黃而至白開水之

無色，

我 忍不住問了第3遍。

   他像從很遙遠的夢中走了出來，

   「我忘了你還在這裡。」

   「你剛剛在哪裡？」我突有奇問。

   「我忘了，腦袋空了；」張兄突然

   大笑了起來，「只覺得，我的衣服裡都是

風。」

張老闆站起來，打開門走出去，

他將門上小板子又翻過來，

我們從裡面看過去：「休息中」

在門上的玻璃輕跳動，

如1只巴掌在秋夜微風中

輕拍額頭，

5指朝向無人的虛空中

似花開張  狀若太極

拳。＃(註)